主管坐在黑色靠椅上，不疾不徐地點了根煙。
“小吳啊，當初招人的時候你是所有人中簡曆最突出的一個，而現在試用期快到了，你也是其中最沒有給公司帶來實際利益的一個。關於這點原因，你有想過是為什麼嗎？”
我搖頭。
“上個月你遞交的客戶意向單中，至少有三戶本可以成，可你聽客戶說不要北朝向就立刻換其他房型。今天這個也是，那房子要拆管你什麼事？我告訴你小吳，房地產本來就不是什麼神聖地兒，要崇高就別做房地產經紀！”
走出主管辦公室，我突然覺得好諷刺，我當然不是什麼標榜清高的聖人，可我永遠忘不了父母花了半輩子的血汗錢買房子的那種表情，而更多人如我，每天辛辛苦苦地在異鄉掙紮打拚，圖的，不就是一個能夠裝下自己喜怒哀樂的房子嗎？
我終究，還是沒有簽下那筆單子。公司例會上，我隻能把自己的頭埋得更低，一直低到所有人的後頭去。
地產經紀像是一個心思縝密的演員，不同場合說著不同的話。
但我終於開始屈服，如果再拿不到提成，我就會被房東趕出去睡大街。良心和現實相比，自然是後者比較殘酷。
我開始留意公司裏那些老經紀們的經驗：報紙上的廣告和櫥窗裏的海報都隻是同一個目的——吸引客戶打來電話；接電話前一定要準備好推銷樓盤；撩盤(冒充客戶，從別的中介挖盤源)時別忘了摘掉領帶和胸前的工牌；不到最後關頭永遠不要對客戶說出底價；千萬別讓業主和客戶見麵直到簽約，否則很可能會被買賣雙方拋棄；西北向的房子一定要約客戶在中午之前看房，否則客戶會因為感覺到西曬而壓價……
漸漸的，我有些找到了感覺。在我看來，地產經紀像是一個心思縝密的演員，不同場合說著不同的話，而終極目標卻隻有一個：讓客戶心甘情願地留下電話、下訂金、簽合同。
第一筆單子，是在我進入吉家五個月後簽下的。那個苛刻的女客戶，拉著我連續看了三個月的房，東西朝向的不要，價位在１萬以上的不要，房齡五年以上的不要，四環以外的不要……她一次又一次地拒絕我精挑細選的每個房子，並以傲慢的言語指責我不夠專業和盡心。
不夠盡心？天知道為了做她這筆生意我頂著多大的沙塵暴去了多少個樓盤考察房子，現在居然被她指著鼻子罵我不夠盡心！
記不清是第幾次了，送走女客戶回到自己簡陋的出租屋，想起當初剛入吉家時的狂熱欣喜，想起這一行太多的潛規則和技巧，我心灰意冷到極點，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我總是疲憊地告訴自己，算了吧，不管是誰的問題，我都不要受這口氣了……
可是第二天一睜眼，我還是習慣性地打電話給她，告訴她今天我又幫您找了幾處不錯的房子，有時間就去看看吧……
那一筆單子，我收取了女客戶3％的傭金，當銀行自動取款機上顯示存款為27300元時，我下意識地環顧了一下四周，我想蹦，我想叫，可最後我隻是貪婪地把金額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後離開。
我需要的不僅僅是房子，還有一顆安定的心。
這是我在吉家淘到的第一桶金，在拿到錢的那一刻，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樂此不疲地跳進房地產業，企圖瓜分房地產業的甜頭，抽傭提成的金額的確很誘人，而一夜致富的感覺也的確如同美夢般叫人難忘。
在吉家的第八個月，我終於成為全公司當月的業績冠軍。主管在例會上口璨蓮花地表揚了我，然而看著他快笑成褶子的臉，我並不相信他是真心為我高興。
事實上，我連我自己都不再相信。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起，我每天起床的第一分鍾就要思索如何去應對客戶，每當我接到電話時第一反應就是吹噓待銷的樓盤，當我心懷真誠地對待客戶不欺騙不隱瞞時，我的業績便永遠在低穀徘徊；而若想獲取更高業績，就隻有不停編排新的謊言和找好掩蓋上一個謊言的幌子。
我曾經以為可以用自己的小天真去對抗這個嚴酷的大環境。而事實是，隻要你走進森林，下場隻有兩個，一個是與你曾經不屑的野獸們為伍，另一個則是被悲慘地吃掉。
當初進入吉家，我隻是想迅速買套房子作為安身之所，可到最後我卻發現自己已逐漸失卻了初入行的那種積極、向上以及簡單的快樂。原來，我需要的不僅僅是房子，同時還有一顆安定的心。
第二年冬天，我主動遞交了辭呈離開了吉家，我當然還是沒攢夠買房子的錢，但我的存款依然比同學多許多。我想我很快就會過上有房子的生活，但挑房子的時候我不會輕易受騙。也許這就是吉家打在我身上的烙印，也許每個行業都是如此，給你一段人生經驗豐厚你曾經寡淡如水的內心，哪怕最後，你隻是選擇了安靜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