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裏的同事們沒有一個對我的到來作出任何反應,他們每個人都在做同一件事——打電話。上班的第一天,老板簡單地告訴我作為“影視編導”,我的工作和同事們一樣,就是坐下來打電話。“視線影視工作室”承包了當地電視台經濟頻道一個五分鍾的專題時間,每周兩次,晚上八點四十五分向全省播報優秀領導、企業家,每分鍾收費五千到八千元。如果我能說服某位企業家同意露個小臉,那麼除去20%的業務提成,我還能親手摸到攝像機,親自將一個吹噓狂變成畫麵。我幹!
第一次麵對電話機我緊張得幾乎要把電話吃掉,整個上午我打通了23個電話,其中有6個在我說完第一句話就把電話摔了。一個星期後我開始學會如何開場白了:“喂,是××單位嗎?我是××電視台啊。你們企業很知名啊,我們想報道一下……免費的,真的,隻是有些製作成本……”兩個星期後我已經對摔電話習以為常了,每次被摔電話自然還是會不愉快,可是遇到不摔電話的情況倒多少有些驚奇。三個星期後我對摔電話或不摔電話都習以為常了,老板過來安撫我說:對藝術要執著。四個星期後我對自己徹底絕望了,我甚至連攝影機長什麼樣都沒見過。
兩個月後我辭職。老板問我們為什麼辭職,我告訴他省電視台招人,我考上了。他說為了這個原因可以放我走,他還說,從招我進來他就看出我不適合做這個,但他想這裏對我會是特別好的鍛煉,張藝謀沒拍電影之前還是個工人呢,你比他的起點高多了。
我去財務結算了兩個月工錢,扣除打電話的費用,兩個月,我掙了476元。
我別支簽字筆,揣顆平常心。
《天生殺人狂》說的是:一對狂野的小男女,瘋狂追逐內心的呼喊,幹掉一切他們覺得不合理的人或者事情。在那兩個月摔電話的日子裏,我在想,假如我瘋狂地去追逐內心的召喚,那麼我也能到達理想彼岸,成為一名導演或者做至少跟電影有點關係的事情。
就是在最灰暗的日子裏,我得到電視台向全省公開招考的消息,顧不得人家隻招新聞記者的公告,我報名了。借來新聞係的書猛啃兩周之後,我的筆試分數剛剛達線,機會渺茫。我四處打聽招考老師的電話,電話接通,我開始滔滔不絕地推銷和展示自己,那時候我猛然發現之前短短兩個月的工作居然讓我吹噓和說話水平達到了曆史最高段位。這事成了!
作為一名晚間新聞記者,我的第一個實習作品是對電影《寶蓮燈》上映的報道。這條本來最多50秒的新聞被我做到兩分多鍾,穿插了觀眾有趣的回答,還配上了電影原音。我不知道新聞應該是什麼樣子,我隻能做成自己喜歡的樣子。在最初的日子裏,我和製片人經常發生激烈的衝突,他在辦公室對我拍桌子,罵得我終於大哭起來,我想我的方向沒有錯,隻是我做的片子還不夠好,還沒有好到能打動他。
兩個月我碰到了一個新聞,一個三陪小姐被客人告進了派出所,原因是當客人對她企圖非禮時忽然發現“她”竟然是個男的,客人覺得受了騙。由於我的缺乏“是非觀”,缺乏“新聞敏感”,這條片子完全脫離了“道德法律評判”軌道,也完全脫離了“底層關懷”的人文情懷。我把它做成了一條非常有趣的片子。“她”在新聞中談起從小如何把裙子偷偷藏在書包裏,就是為了從家到學校那一小段路上穿一會兒,當一會兒女孩兒。“她”談起如何將棉花塞進胸罩裏,如何和客人巧妙周旋,不被戳穿。“她”談起每次去廁所如何偽裝,“有時去男廁所,有時去女廁所”,要看心情。和姐妹相處又要如何保密。這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三陪女形象,沒有憂傷,沒有罪惡感,“她”想當三陪女就像我想當導演一樣莫名其妙,不可救藥,片子播出後幾乎所有人都愛上了這個有趣的三陪女,觀眾被“她”打動了,製片人也被打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