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西湖,人沒有白天那麼多,墨藍天空裏單懸一輪圓月,遠處三兩船隻的燈火。南溪上了船便徹底拋下心裏那些埋怨,因為實在愜意得很,這船看外觀簡樸得很,內裏鋪設的是榻榻米,艙壁上還有幾筆峻秀飄逸的詞,又開著紗窗,既可觀景又能擋風,一時竟有不知身歸何處的感覺。
船是從斷橋附近開出的,船夫悠悠地劃著船槳,幽遠處傳來陣陣入秋荷塘的殘香,堤上有隨風慢舞的柳條,近處是船槳劃開水麵的聲音。不經意間,有一隻鳥兒從船邊輕輕滑過,在漆深的夜色裏劃開一道白影,南溪禁不住笑逐顏開,回頭朝符清泉叫道:“還有鳥誒,現在還有鳥誒!”
符清泉雙手枕在腦後,唇邊掛著淺淡的笑,南溪這才發覺符清泉一直都在身後默默地看著她的。她臉上熱了熱,覺得符清泉今天不大對勁,忍不住問:“你今天有什麼事嗎?”符清泉搖搖頭,南溪仍不放心,越想越覺得符清泉今天情緒反常,明明最近忙成那樣,怎麼還有心情來遊船?她問之再三,一副生怕符清泉得了什麼絕症時日無多的神態,符清泉忍不住笑道:“放心,我要是癌症晚期了肯定會第一個告訴你的,順便讓你幫我選好墓地買好花圈再把遺囑受益人填上你的名字。”他心裏又補了一句,然後你可以告訴你媽媽讓她高興高興。
南溪還不相信,符清泉無奈道:“你就這麼巴不得我出事呢?”
南溪這才收聲,問符清泉今天為什麼有興致來深夜遊湖,符清泉神在在地笑道:“我這船租了一整夜。”
看南溪眉毛倒挑的小模樣,他忍不住嚇她,湊上前低聲問:“怕不怕月圓之夜我變身狼人?”
南溪果然嚇得往後一縮,又見符清泉躺在榻榻米上笑得開懷,方知他又在鬧著玩,很不服氣扭頭看窗外的景致。夜裏的西湖水麵鏡平,倒影的是一輪圓月,黛墨的天上掛著的也是一輪圓月,南溪看得有些癡了,不知覺間竟生出願望,希望這夜色永不明寐,這小舟也永遠不要靠岸才好。
窗沿上忽然擱上另一顆腦袋,南溪動也不動,把自己一顆小腦袋也伸出艙外,符清泉扭頭問她:“好不好?”
“什麼好不好?”
“現在啊。”
南溪想了想,不甘心卻老實答道:“好。”
一個字便讓符清泉老高興似的,悠哉遊哉地哼起歌來,南溪覺得調子熟,一時也想不起是什麼,隻覺得那曲調婉轉悠長,纏綿回旋。想了老久,記起來這是原來肖弦來家裏玩時,和符清泉一起唱卡拉OK的保留曲目,再往下回憶,她慢慢記起幾句歌詞,大約是唱“誰令我當晚舉止失常”,還有“誰令我仿似初戀再嚐”、“誰令我朝晚苦苦思量”……歌名是叫《印象》,似乎是很老很老的粵語歌了,她記得符清泉每次和肖弦唱這首歌,都唱得老深情老深情了。難道是因為這樣,所以她會產生那樣的錯覺,以為符清泉一直是喜歡肖弦的?
她越想臉越熱,尤其那熟悉的調子,現在就在耳邊回旋,直往她心裏紮根成長,像要長出參天大樹來一樣。她忍不住轉頭:“符清泉,你故意的!”
“嗯?”
“我說你故意的!”
“故意什麼?”
“故意……”她嘟著嘴忿然道,“故意對我這麼好,讓我舍不得!”
符清泉靜默下來,定定望住她,窗子並不寬,她甚至能觸到他呼出的熱息,良久後他笑了笑,低聲承認:“是啊,我故意的。”
“你勝之不武!”
符清泉笑出聲來:“我又沒和你打仗。”
“反正你不是好人!”
“是嗎?”
“你對紀晨陽不地道,”南溪忽想起這茬,“害得我也對不起他!”
符清泉沉默半晌後認真道,“嗯,我是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