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小時候自己是那麼喜歡抱著眼前的人,叫他阿瑪和他撒嬌,眼前的人總會點著他的鼻子說:“鬼精靈。”
他伏在皇帝的膝頭,流著淚說:“皇阿瑪,我走了,您要保重。”
“皇阿瑪,隻是一盤棋,您才是執棋的人,不要讓棋子傷了您。”
皇帝心中感慨萬千,太子之事,這麼多人都在逼他做選擇,可隻有胤祚怕他傷了自己。
“不會的,朕會記得祚兒的話,萬不會傷了自己。多倫很苦,你要照顧好自己。”
胤祚點點頭,“我從未忘記自己是皇子,您放心,有我在,喀爾喀一定平安。”
胤祚的紅袍這麼鮮豔,印在皇帝眼中如此刺眼,他環著這個孩子心疼地說:“祚兒,不要為難自己,阿瑪心疼你啊。”
……
康熙四十七年四月
清廷風雨飄搖,明珠於月中逝世,大阿哥胤褆失去了助力亦失去了掣肘,他已與養兄弟八阿哥胤禩及九阿哥、十阿哥等商定必要於今年北巡逼太子廢位。
這事在皇帝駐蹕熱河行宮期間已經成了皇子間公開的秘密,眾皇子也有截然不同的選擇。
年長的阿哥裏,狡猾如三阿哥胤祉選擇默不作聲,淡漠如四阿哥胤禛選擇陪春日哮喘的妃母養病,佛性如五阿哥胤祺直接做了睜眼瞎。
年幼的阿哥中,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俄牢牢緊隨大阿哥和八阿哥,十二阿哥深知自己地位不便明示,而過去交好太子的十三阿哥則別懷心思。
至於太子,他一日比一日暴躁,他無法忍耐皇帝一日日公開明喻的訓斥,也無法收緊自己的尾巴低調做人,他如魚得水的前半生注定了他無法接受慘淡的未來。
可這一切在五月被一件大案的出現卡在了緊要關頭,在四月末,幾年來導致江南大小起義不斷的源頭朱三太子朱慈煥被捕。
而最重要的是,朝野風傳,這個化名王士元的朱慈煥是真的。
山東巡撫甚至已經開始優待這個王士元,當奏報送到熱河,皇帝的第一道詔命卻是命山東巡撫首先寬宥窩藏此人的百姓,接著要求山東巡撫盡快將人送到浙江正在處理念一和尚謀反案後續事宜的欽差戶部侍郎穆丹處。
王士元剛剛送到穆丹手中,正在處置念一案後續的穆丹立刻將王士元及其二子下獄。畫風突轉,父子三人皆成了叛黨逆首。
這一天,熱河行宮裏的皇帝跪在天宇鹹暢的佛堂中靜靜誦經。
魏珠進屋恭聲稟報:“萬歲爺,青廟住持來朝,已經在外等候了。”
皇帝轉著的佛珠停頓了一下,他說:“請吧。”
胤祚進入佛堂後合上了殿門,跪在皇帝身後說:“王士元並非朱三,他乃逆黨之首,近年江浙頻繁叛亂皆與此人有關,請聖上速速決斷。”
“你就為了這急匆匆就來了?”
胤祚沉默不語,沒有接話。
皇帝有些諷刺有些嘲弄地說:“以為你今年不來的。”
胤祚抿了抿唇,說:“此事處置完,我就回去。”
“沒良心。”皇帝放下佛珠,從蒲團上站了起來。
胤祚跟著上去扶了一把,皇帝的手心發涼,人也不如往日健壯,眼見是消瘦了好幾圈。
“在跟前的兒子一個個恨不得氣死朕,你呢天天在天邊逍遙自在也不知道來寬慰朕。”
皇帝聳聳肩說:“養兒子幹什麼,全是白眼狼。”
“這事我寬慰不了。”
胤祚隻說了這句話,然後就選擇了閉嘴,任皇帝再說什麼他也不開口。
末了,皇帝發現自己說得口幹舌燥也逼不出他下一句,隻能氣憤地打了下他腦袋說:“你管不了你兄弟那點破事,又何必來摻和這個王士元的事。”
胤祚垂著眼眸,低聲說:“宮中將有大風波,王士元搜捕多年不得,為何千鈞一發之際卻得了?我朝之太子不穩,前明之太子重現,其人用心之險惡,不可不防。”
“還是你明白事,九卿在禦前嘚吧了一堆廢話,沒一個在點子上。”
皇帝帶著胤祚從天宇鹹暢前的斜廊往下走到鏡水雲岑殿中,他從一個小匣子裏掏出一本黃折遞給胤祚。
“你自己看吧。”
胤祚沒有接,皇帝挑眉問:“怎麼了?”
“我都知道了。”
皇帝眉峰皺起,胤祚接著說:“朝愫,是朝愫給我寫信。”
皇帝拿著黃折的手停在半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末了他拿這折子一拍自己額頭說:“你這孩子……”
“王士元並非朱三,宮中尚有前明太監可查驗,請皇上押解其人至京一問便知。”
皇帝的眉頭皺得極緊,他追問胤祚:“你一定要如此?”
“是。必是如此。”
胤祚的每一個字都斬釘截鐵,皇帝最後鬆開了眉頭輕聲說:“聽你的。”
……
熱河行宮的梨花伴月正是千樹梨花盛開競相盛開的季節,蓁蓁一早醒來靠在抱廈下的長榻上用著早點,偶爾欣賞一眼潔白勝雪的梨花好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