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文吏的嘴炮(2 / 2)

真是好笑!縱觀先古,日馳月驟,變動不止;又思今日,邦國攻伐,天下未定。

此時木秀於林,必有風摧。

何苦平白做些招人妒忌不討好的投機舉動。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日後才能比別人認得更清,站得更穩,站得更直。

所以還是那句話,現在的他“年紀還小”,隻需要認真看著,聽著,吸取些可用的東西打好根基,低調做人,不去引人注目,足以自保,便可。

趙高片刻走神的功夫,雙方又戰了數十來回。此時相比之前的討論,則更加激烈了。

飯堂裏唾沫橫飛,一個個爭得麵紅耳赤,誰也顧不上什麼禮儀了,舉箸比劃的,手拍案幾的,挽袖子的,撩衣擺的,種種景象簡直讓趙高開了眼。

兩千多年前文吏們的嘴炮竟然也能這麼的……呃……別開生麵。

右史那邊這回又出了個黃衣掌書:“古有成湯滅夏,武王伐商,可見天道常在。後有莊王問鼎,周德雖衰,然天命未改,仍存留至今;今秦以虎狼之心強奪九鼎,背離天道,隻需少待,上天必替我山東六國懲惡罰秦。”

左史這邊站出來個灰衣掌書反駁:“嗬,右史掌書此言何其可笑!成湯武王以己之身撥亂反正,你說是天道常在。莊王【3】問鼎,你說‘周德雖衰,天命未改’。而今昭王奪鼎已成定局,何解?難道你承認他秦國乃天命所歸?”

灰衣掌書說到酣暢處,大袖一振,看著被自己說得青筋暴起的右史掌書,心中大快,冷笑一聲,又將聲音拔高了幾度繼續發問:“再敢問,你口中的天道又是何解?為何秦國頻頻犯我三晉,上天不罰?更有長平之戰坑殺我趙國數十萬戰俘,如此天良盡喪,非但不罰,他狼秦之勢反如日中天,你口中的天道緣何不公至此?”

王寵是典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一手支頤,一手握箸揶揄道:“右史那邊的掌書都是些老匹夫,若論引經據典,咱們左史這邊是比不過。可咱們腦子靈活,要爭起來他們也未必討得了好。”

至此,右史那邊的幾個被灰衣掌書駁得啞口無言,一個個低頭悻悻坐回去,更有幾個氣不過的,飯也不吃,甩袖離開了。

然而若說適才在論國之時左史這邊的灰衣掌書心中是酣暢的話,現下爭得了輸贏他卻有些高興不起來,甚至開始迷茫。

有些話雖然是那麼說,可真放在治國之道上,又是另一個說法了。

如今的趙國,君王不察,臣下巧詐,身處激浪翻滾的浩瀚之海,趙國的出路究竟在何處……

灰衣左史掌書的變化分毫不差地落入趙高眼中,他自己也不由地在心底歎了一口氣,眼下他心中也是既清明,又迷茫。

趙高心中清明是因為他知道曆史走向知道趙國的命運,趙高迷茫是因為就算知道了曆史,若要讓他謀一條出路,該何去何從才能讓趙國百姓安身立命,他也是拿不出來的。

畢竟古往今來,君臣走在治國道路上,沒有誰不是在摸爬滾打中跌撞前行的,什麼是好的,什麼又是更好的,換一個境況又會出現什麼樣的新難題,誰又能說得準呢?

在那天之後,趙國並未有任何動靜,合同其他五國義正辭嚴地就九鼎入秦一事聲討了一番,便如石沉大海再無動靜。

然而幾塊小小石子,又如何能阻止海下翻滾的巨流?不知道秦國何時真正動手,所有人心中都藏了一個不安的念頭,如同利劍懸頂一般,惶惶不可終日。

難得趙高當晚也是躺在硬床板上左翻右翻睡不著,獨自想了許多事情,有的是關於上一世父母親的,也有關於自己今後何去何從的,雖然經常告誡自己不要想太多,但是白天那場論戰卻是時時浮印在腦海裏,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