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敢忤逆自己的命令,他當適才自己對他客氣是在打商量?中年男子微微蹙了眉,將目光從那美人的臉上挪開,看向巍然而立的少年趙高,一臉玩味地沉吟道:“不能……從命?”此刻他心裏早把趙高剮成了千片萬片,不過礙著今早的那樁事,他也想隨波逐個流,去學學那好脾氣好耐性的文雅人。
“是,不能從命。”趙高大方承認。這其實是一次絕好的機會,縱使趙高隻是被當作特殊的玩物招攬做了權貴的門客,但是以後未嚐不能憑借自己的能力改變這一局麵。多少人擠破了頭想在權貴府中做個下客都無門而入,趙高無疑得到了最好的機會。
然而,他從未想過要在趙國為官從政。雖然許多具體的曆史細節他都不甚清楚,但是有一條他能確定——趙國必亡。所以他的目標從來都不是趙國,早在三年前他就將目光瞄準了趙國西邊的鄰居秦國。
就算他不去折騰,不求為官不求揚名,隻安心為中年男子做事,屆時他也會失去許多充實自己的機會,因為國中乃至天下發生的大事小事,太史府消息是最靈通的,且藏書之豐別處望塵莫及,他在太史府做個無關痛癢的小文吏,無疑是當下最穩當的選擇。
再加上從適才見麵開始,趙高就覺得以這中年男子的為人,自己就不可能平平安安留在他身邊做事,又況且,誰知道中年男子究竟是什麼人,留不留得?
“二三,上次那個不聽話的人怎麼樣了?”此時中年男子撫撫美人順滑的青絲,幽幽問道。小廝會意,拿著腔調附和道:“回主人,聽說沒走多遠就掉到河裏淹死了,撈上來的時候那樣子,哎呀呀。”
此刻仿佛配合小廝之言一樣,窗戶邊適時吹進來一陣涼風,刮得趙高渾身涼颼颼的。這種時候懼怕固然無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
哎,這人出門在外啊,不怕遇著不要臉的,就怕遇著不要臉還橫的,更悲催的是,這人若還是個權高位重的,你要去拗,肯定無論如何也拗他不過的。
對付這種人,你首先就不能讓他看輕了,所以一定要拒絕,而且內在氣質,外在神情一個都不能丟。其次就是拒絕完……呃……該低頭還是得低頭,必須要記得適當表達一下自己的懼憚。
“小子左不過是一個貪生怕死的庶民,一想到今番隻要應了您的話,那便離死期不遠,故才出言相拒。”【1】趙高要做的就是先勾起他的興趣,留住他的耐性,接下來才能慢慢地忽悠,哦不,慢慢磨。他一麵察言觀色,一麵在心裏轉著接下來的對策。
果然,中年男子被他說得滿臉疑惑。他雖然還是歪著身子慵懶地靠在軟榻上,但這回卻微微推開懷中的美人,眯起眼睛往下問:“我要招你做門客,為我辦事,又不是要你性命,何出此言?”
有自家主人這樣的反應,一旁名叫二三的小廝也不禁為趙高捏了一把冷汗。這麼俊秀的小兄弟,怕是要可惜了,哎!
而這邊趙高低眉斂眸,麵上全然是一派雲淡風輕的泰然之色,隻聽他沉靜地解釋道:“小子認為,您許上客之位是‘利’,您以生死相逼是‘威’,利誘輔以威逼是您的高明之處,小子的確避無可避,逃無可逃。不過依小子看來,無論小子選擇哪條道路,最終卻都逃不過一個死字,既然橫豎都是死,小子索性就選擇痛快些的死法。”
這說法中年男子倒真覺得新奇,他一直認為自己也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隻要這位小兄弟肯來府上做個門客,保他衣食無憂絕沒問題,誰知到了小兄弟這裏,就他娘的怪,怎麼做上了自己的門客就覺得性命不保了?
一旁的小廝聽趙高這麼一說也若有所思起來:打從服侍了這位不好伺候的主人,自己的確就日日過得提心吊膽。
趙高一麵說一麵留心觀察著中年男子的神情,見他神色還算平和,覺得可以再往下深入,便接著道:“誠然您誘之以利是上策,但小子因此答應卻也隻能是趨利而為,不是出於本心對您臣服,時日久了您會懷疑小子的忠誠,屆時小子的性命大約也不能再保全了。”
“不錯,是有點道理。”中年男子點點頭,這回把身子坐得直了些,一旁的美人也識趣地不再打擾。
將他的反應收在眼底,趙高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彎起了一個弧度,繼續道:“相比誘之以利,您以性命相脅卻是下策。隻因小子若不答應必然傷及性命,如此您少了一個稱心可用之人豈不可惜?可若小子答應,卻也僅僅是迫於您的威勢,非但不會誠心為您做事,恐怕還會心生不滿。留在您身邊也隻能是徒增個威脅,遲早您還是會殺掉小子。”
瞧著眼前的小兄弟,也不過十三四歲,卻能以少年微末之身侃侃而談,且臨危不懼,說辭清楚,條理清晰,中年男子越聽越覺得自己沒有看走眼。當然,比起這些更重要的是:這個小兄弟——坦誠!隻是光有這些還不夠,所以他又接著往下問道:“既是如此,那小兄弟看今日之事該如何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