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陰風吹滿樓(1 / 2)

趙王以惡犬羞辱趙政母子未果,心中忽覺無趣,索性擺了擺手叫人牽走,又隨手拿起案上一塊色沉純厚溫潤的玉虎,一麵把玩一麵看向臣下朗聲問道:“寡人欲以他秦國公族的血祭我百姓亡魂,振我趙軍士氣,爾等以為如何?”

“回大王,臣以為若是誅殺質子,能否振奮士氣倒還其次,萬一激怒了秦人,他們攀咬得更加凶狠……”誰知這話還沒說完,就被那虎背熊腰滿臉絡腮胡的扈輒打斷:“趙國何懼!他秦國真要繼續打來,我扈輒敢請第一個領兵迎戰。”

扈輒是趙國猛將,【1】素為郭開所用,但今日之請,郭開事先也沒有和他通氣,此番話全然是他按著郭開從前的吩咐順著趙王的想法來說的。但是今時今日,情況畢竟不同,他全然不知自己的主張與郭開接下來可能要做的事情是背道而馳的。

此話一經提出,不少郭開的人就站出來附議了。反對之聲與喊打喊殺之言在殿中蕩開,橫飛的唾沫似劍影刀光,你來我往間雖不見半滴鮮血,卻也是招招淩厲逼人,與戰場之上生死攸關的廝殺相比也不遑多讓。

若換了往日,這些不牢靠的下屬擅自行事郭開早就遞了眼色,可是今日他沒有,自顧垂眸整理自家衣袖,撣撣衣角落在地上沾染的灰塵,再仔細撫平上麵的皺褶,總之朝堂之上發生的一切好似與他無關。

太子嘉、李牧那邊也穩穩地坐著,默不作聲。而另一邊,老態龍鍾的藺相如正昏昏欲睡,全然無法集中思緒。不久前才替藺相如接掌相位做了假相的廉頗,眼下瞧他一副老不中用的樣子,思緒飄到了別處。

這文臣武將到老了就是這個區別,現如今他一頓尚還能吃一鬥米十斤肉,而這老東西卻隻能喝點白粥吊著。“哎”廉頗浩歎一聲,伸手捅捅藺相如的手臂,以眼神示意他朝堂之上莫要失態,這一來二去他二人同樣沒有發出過一句評論。

趙王今日要做的,本來就是要逼迫眾臣決議:殺質子,報血仇,振士氣,順帶找回自己失落已久的威信。

現如今,這朝中廉氏藺氏將相同心,頗有聲望,他二人若站出來反對一句,就算是趙王也得無奈妥協,儼然是廟堂上主心骨般的存在。而他那長子太子嘉,在朝中素有賢名,良將李牧又為他所用,也是趙王施政時不小的阻力。

更糟的是,那兩股勢力常常主張不謀而合,表麵行事是為忠義報國之名,實則不把他這個趙王放在眼裏,事事與他針鋒相對。

隻有郭開,從一而終對他忠心耿耿。可是縱使他力排眾議將郭開提至上大夫,官拜司寇【2】,還替讓他拉攏了不少可用的人,論穩固,郭開在朝中終究還是不敵他們。

對於郭開他們今日的表現,趙王很是滿意。而另一邊他的好兒子太子嘉、李牧和那兩個老東西就實在礙眼了。看他們的眼神趙王就覺得心中莫名窩火:這些人越是故作深沉一言不發,越是表明不把他這個趙王放在眼裏,要他們出謀劃策的時候,他們卻不接話頭,這副穩坐泰山的形貌不是輕視他又是什麼?

此時,一陣狂風從大殿敞開的大門間淩厲地灌進來,掀起了不少人的衣袖,大殿中的沉悶之氣非但沒有因此一掃而空,反而有種愈演愈烈的態勢。扈輒他們雖不及老貴族們說話份量重,但鼓蕩人心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厲害。

趙國原多血性男兒,諸如“血戰秦人,不做孬種”、“殺質子,勵軍心”之類的話語提得多了,竟也能動搖得不少人心,反對之論大有被喊打喊殺之言淹沒的趨勢,朝中也漸有同仇敵愾護國衛家的激昂之氣。

此刻趙姬將兒子護在懷中瑟瑟發抖。什麼呂不韋,什麼異人,在她心裏不過是個拋棄他們母子逃跑的懦夫。自身難保還空許什麼秦國夫人?真是無恥至極。

事已至此,趙姬已經清楚地認識到,些年若非家中老翁上下打點,他們母子在趙國絕無生存的可能,遑論什麼回秦國共享天倫當上夫人。

小趙政沒有怯懦地將頭埋在母親懷中,而是偏過頭從母親臂彎間堅毅地看出去,一遍一遍認清那些人的臉,看清他們做的事,無論今日能否活下去,他都會牢牢記住這些人。

他並不怕死,也不怕受罪,但是此時此刻心裏還是有些失落和害怕的,因為……他還沒來得及和小高道別,他還怕小高找不到自己會擔心。想到這裏他懊惱地將臉埋在母親懷裏輕輕蹭了蹭。

麵對朝堂此種情況郭開微微蹙眉,這些分明與昨日少年所料相同,可朝會前考慮得再周到,臨到朝會卻仍覺有些不真實,如今情形若再無人站出來反對,便也可能出現另一種失控的可能,屆時還有什麼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