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政一聽是墨家,眼睛一亮,嘴角一勾,旋即揚聲道:“趙政曾聽老師說,墨者多是些信奉兼愛非攻之道的俠士,心慕已久,不知今日可有幸一見?”清亮的嗓音回蕩在眾人頭頂,經久不散。
對方聽他這麼一捧,不禁嘖嘖稱奇:“小君子,竟也知曉墨家要義?”趙政坦言:“老師研讀《墨子》時,曾與趙政提起過。”對方爽朗一笑:“既是如此,那更是不得不救了。”
雙方雖未見麵,但這麼一問一答,完全視十幾個趙兵於無形。見此次墨家出動的人數眾多,兩相比較,早輸了陣仗,趙國一方十分不甘,本想遣人去送信,不料被人搶先一步攔了回來。
墨家做事向來幹脆,很快圍上去將十幾個趙軍逼退,又主動將路邊砍斷的樹枝清理開來,要李信他們帶人先走。趙政將匕首入鞘小心翼翼地收在懷裏,對著那頭領長長一揖:“恩人可否告知名姓?”那人無所謂地擺擺手:“救你們不過是碰巧順手,十幾個大男人欺負你們幾個忒不像樣,身為墨者,總不能背了祖師爺的訓誡,你們且安心走罷。”
趙政抬頭,定定地瞧了他須臾,也釋然一笑道了聲:“多謝。”適才他握著匕首麵不改色地威脅敵人時,尚且還有那麼幾分蒼鬆勁柏的男兒氣概,眼下轉身爬上馬車卻帶了些孩童的稚嫩與笨拙,試了好幾次方才爬上去。李信他們看在眼裏,隻覺一陣恍惚。但他們也不敢再耽誤時間,匆匆向那群墨者拱拱手,便擁著馬車快馬加鞭絕塵而去。
翌日,天還未亮,他們終於跨過了秦、趙兩國的邊境,踏入秦國的土地。此時,一隊人馬已在不遠處等候了。原本精神不濟的趙姬在掀開簾子見到某人的一刹那,突然熱淚盈眶,人也恢複了些神采。
來人是個五十左右身著墨衣高冠的精神男子,趙姬一見到他,就掙紮著下了馬車,那男子見狀也三兩步走上前來,在離趙姬隻有三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來,二人脈脈相顧,良久無言。
憑直覺趙政知道這個不是自己的阿翁,卻不知他是何身份,見他與自己母親如此對視,心裏隱隱有些不悅,隻是在未摸清情況之前,他強迫自己將心中的那份不悅壓了下去。
“不韋。”還是趙姬先一步開口。呂不韋看著昔年豔冠邯鄲的趙姬如今形銷骨立滿麵風霜,心裏也是說不出的辛酸:“這些年苦了你。”說完又將目光落到一旁一言不發的趙政身上,趙政清楚地看到他在見到自己的那一刻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隨即就語無倫次地對趙姬道:“這孩子就是……好好好,像,真像!”
未見到人之前,呂不韋擔心這孩子長得不像異人,怕若是之後他還要做些別的打算,就會變得十分棘手。畢竟夫妻分離那麼久,這中間……不過眼下這麼一看,父子倆眼睛和眼睛,鼻子和鼻子……哪裏都像,心中壓著的大石終於落了下來,以致如此失態。
等回過神來,呂不韋振振衣袖,恭恭敬敬地向趙政一禮:“臣呂不韋見過公子。”從適才見到這個人起,趙政就不怎麼高興,隻是麵上做得滴水不漏,點點頭道:“知道了。”誰知話音剛落,呂不韋神情一肅,重重糾正道:“臣下行禮,公子當稱‘免禮’。”
雖然不喜歡這個人,但知道他是在幫自己,所以趙政順著他的話點點頭,改口道:“免禮。”呂不韋滿意地看著他,又對趙姬誇讚道:“公子很懂事。”接著呂不韋主動拉住趙政的手,趙政下意識要將手從他粗糙的掌心抽出,卻被他握得死緊,一時間也難以脫開。
呂不韋的手又幹又涼,十分粗糙,這使得趙政腦子裏一時浮映出了另一個人的身影來,也就忘記再反抗。他記憶中的那人嘴角總愛掛著柔和的笑意,他的手光潔而修長,掌心總是很溫暖,握住自己時,自己心裏就會覺得很安心。眼下與趙高相隔千裏,一想起他,趙政心裏便十分地悵惘。
此時擺在他們眼前的是兩輛一模一樣馬車,呂不韋引他們坐上了其中一輛,之後隨著他的一聲令下,這邊的士兵分出一隊拱衛著另一輛空馬車率先駛向了鹹陽,而他們這輛,則選擇主動繞遠,換了一條路往鹹陽開去。
原來到了秦國也有人不待見他們母子。身形小小的趙政看著馬車外陌生的景物,思緒自顧飄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