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昨日帶新婦回門可還順利?”此時趙姬心中雖然著急,但還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先拉拉別的家常。“一切順利,勞母後掛懷了。”趙姬滿意地點點頭道:“那孩子也的確有幾分姿色,母後見你們君後和睦也就放心了。”說完趙姬突然歎了一口氣。
趙政見她精神不好,忙問道:“母後身子不舒服麼?”趙姬搖搖頭道:“政兒,母後啊怕是老了。深秋清寒,母後近來覺得腿腳越發難受。聽說雍縣的棫陽宮內湯泉遍布,四季溫暖如春,母後想過去住一陣子。況如今宮中諸事母後要管也是力不從心,不如讓新婦接手,母後也樂得清閑,你看如何?”
“孩兒道是何事,原來是這樣,母後若是舍得孩兒,那便去罷。”趙姬失笑,點了點他那同自己形貌相似的鼻尖嗔道:“娶了新婦的人,倒還同母後撒起嬌來。”這世上能讓趙政卸下所有枷鎖的隻有兩個人——母親和趙高。在這兩個人麵前,他無須掩飾任何情緒。
相依為命多年的母親因為身體不適要遷宮,他雖不會拒絕,卻會感到不舍,所以那“幽怨”的語氣並不是裝出來的。不過也隻是那麼片刻,趙政很快就恢複了原本的樣子。想起母後不在這邊,自己同呂不韋周旋萬一出現什麼不可預料的後果也可及時讓人帶走母後護她周全,心中更是堅定了想法。他拉起母親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讓她安心:“母後早去早回。”
鹹陽酒肆。
“誒誒,你們聽說了嗎?公子成蛟近來密謀……”
“噓小點聲兒。這事我也聽說了,隻不過這公子成蛟就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娃娃,他還真懂什麼謀反?”
“我看啊,準是被人利用了,主謀另有他人。對了,你們知道麼?呂丞相常在宮中縱馬一事倒是鬧得沸沸揚揚,有人說他絲毫不將咱們的小大王放在眼裏。而且他這幾年他主持編撰一個叫什麼……噢對,《呂氏春秋》的書,借此大肆招攬門客。昨日方才大成,今日就將書懸在各個城門口,對各國士子放出了話‘誰能改動一個字,賞千金’。
“千……千金,那有人去嗎?”
“有,瞧熱鬧的不少,各個城門口裏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人,不過掛了這麼久,竟真的沒一個人能看出可以改動的地方。”
“此書真有如此神奇,竟找不出一處可刪改的?”
“我看未必,依呂丞相如今的地位,即便有,又有誰敢說出來?”
“這倒是。你一說我想起來了另一樁事,這些日子謀反的流言可不止傳了一個人。”
“你們是說公子成蛟背後是呂……”
“噓,慎言,慎言。”
國政殿。
“寡人近日聽到了一些流言。”年輕的君王說到此處頓了一頓,掃視了階下一轉,最終將目光落在了呂不韋和公子成蛟身上,又繼續說道:“這流言似乎與你們二位有關啊。”這段時間呂不韋主持編撰《呂氏春秋》花去了不少精力,是以應付朝中諸事常常力有不逮。
開始流言出來他隻當無傷大雅,又覺得既然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怕別人說長道短,也沒有如何分出精力去管這件事情。直到今日朝會前他才聽說,這事已經鬧得人盡皆知。又聽說他“目無長君”引得不少秦人為此感到憤慨。且還有人隱隱將此事同日前他傳成蛟的流言聯係在了一起……
而更未想到的是——此事他還未來得及做出的反應,今日朝會趙政就一反常態,如此直接地將這事提出來擺在了明麵上。從前在趙政麵前遊刃有餘的呂不韋,第一次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見成蛟站出來,走到殿中戰戰兢兢地伏在地上,呂不韋略一猶豫,旋即也慢慢出列跪下。
打從趙政一臉平靜地將流言說出來,國政殿中不少大臣就開始蠢蠢欲動,隻是礙著呂不韋的麵子,一直不敢作聲。不過也有不服呂不韋之威的,諸如蒙驁、王翦這些武將。
從呂不韋招攬門客就可看出,他不喜武夫,隻愛文士。在朝堂之上就沒少和王、蒙二位針鋒相對。所以兩位戰功赫赫的將軍默不作聲,完全是不同他一般見識。倒是蒙驁之子蒙武,他向來直來直去,不管不顧地重咳了一聲。聲音回蕩在鴉雀無聲的大殿裏,就顯得尤其地意味深長了。
然而呂不韋不為所動,自顧說道:“大王明察,臣近年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我秦國一統天下大局已定,然則卻從無一人想過之後又當何去何從?為找出答案,幾年來臣召集門客日夜不綴地編纂一書,以作綱舉目張之用。新書昨日方成,這期間臣可以說是嘔心瀝血,又如何還有別的精力……”說到這裏,呂不韋凜然抬頭。
趙政心中冷笑,便是沒有時間,也給自己塞了個女人,也對成蛟下了手,也敢在朝會上恣意打斷自己的話,代自己作出一切決定,若是有時間,又當如何?
原本呂不韋以為自己編書大成有足夠的理由說服年輕的君王,但是,當他的目光同年輕君王相遇的一瞬,他卻突然迷茫起來。如今的君王生得高大英挺,一身稚氣盡褪,目光威嚴淩厲,舉止端莊沉穩,再也不是記憶中那個事事順從他的孩童,怎可輕而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