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促織由縣太爺送去,再由府尹進貢,若是能夠參加比賽的話。得一定好的才行。誰的促織得冠軍誰就得好多鋃子呢。’
‘爸爸,咱們一定能捉一個好的,一定要發財了。’
孩子的熱誠的確不容易壓製得往。父親把機密告訴了孩子之後,又繃起了臉。父子二人於是站起來,再去尋找。吉弟覺得他應當給父親捉住一個勇敢善鬥的促織,為母親,也應當,因為常聽見母親說家裏窮,日子不好過。他自己說,‘我要捉一個,教他跟別的促織鬥,鬥了又鬥,鬥了又鬥,到鬥勝為止。’
父親現在很高興,因為吉弟很懂得促織,能幫自己忙。整整三天,他們沒能捉住個好的,在第四天,他們走了一步好運。那時父子二人已經爬過了山頂,正下對麵的山坡,山坡上有一帶小叢林。往坡下走好遠,有一個古老的墳地,那一片墳地有五十尺寬,由遠處可以望得很清楚。吉弟出主意說到墳地去,到那兒也許能捉到幾個好促織,尤其是那一片地方的沙土發金紅色。他們沿著一條小溪走到那一片墳地,墳地四圍有很多石碑。到了墳地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在那七月天的下牛,促織的確不少,很多很多的促織一齊發出了清脆的叫聲。吉弟興奮之至。這時,一個青蛙突然從腳下的草裏跳起來,跳到一個窟窿裏不見了,而從那個窟窿裏跳出來一個很漂亮的大蟲子,矯健有力,跳得很遠是個大促織。那個大促織跳到石碑下麵一個窟窿裏不見了。吉弟和他父親蹲在地下,展住氣息,細聽那沉重宏亮的鳴聲。吉弟撅了一根細長的草葉子,想用那根草葉子把那個促織趕出來,但是促織立刻停止了叫聲,他和父親深信全國冠軍的促織鬥士一定就在那個窟窿裏呢。無奈那個縫隙太小,小吉弟的手也伸不進去。父親想主意用煙薰也薰不出來。吉弟去提了些水來,灌進窟窿裏去,父親用網在窟窿口兒準備好。
過了一小會兒,那個大促織往外一跳,正好跳到網裏頭。那個促織長的真美,是‘黑脖子’一類,下顎大,身子細,兩條有力的大腿立得很高很緊。全身紅褐色,美麗而光澤,明亮如漆。父子二人幾日的辛苦,總算如顯以償了。
兩人歡天喜地的回到家裏,把促織放在父親屋裏的桌子上,用一塊銅紗蓋得很牢固。成村長第二天就要把促織送給縣太爺。他告訴妻子嚴防鄰家的貓來,自己出去找點兒粟子回來好喂它。他自己不在家的時候,誰也不許動它。
吉弟高興得不得了,不由己的走到父親房裏去聽那個促織叫,隔著銅紗往罐子裏看,真是歡喜得心花怒放。
但是大禍來臨了,因為過了一會兒,罐子裏沒有了聲音,吉弟輕敲了幾下,罐子裏也沒有動靜。促織顯然是跑走了。罐子裏黑黝黝的,他也看不清楚。他把罐子拿到窗前去,慢慢把紗拿開,促織冷不防跳了出來,落到書桌子上。吉弟慌了,趕緊把窗子關上,繞著屋子追趕那個促織。他一時慌張,竟忘了用捕蟲網去扣,等用手把促織捂住,卻把促織的脖子弄爛,碰斷了一條腿。
吉弟嚇得麵色煞白。嘴發幹,也沒有眼淚。他已經把全國冠軍之望的促織鬥士弄死了。
母親罵他,‘你簡直拉下了十輩子的債!你該死呀!父親一回來,你等著吧!’
吉弟的臉死白死白的。後來,他突然哭泣起來,跑出了家去。
到了吃飯的時候,吉弟還沒有回來,父親怒不可遏,說吉弟回來之後非痛打他一頓不行,父親以為他一定藏了起來,不敢回家,心想他餓了一定會回來的。
到了夜裏十點鍾,吉弟還沒有蹤影,父親的憤怒一變而成了焦慮,於是打著燈籠出去找,到了半夜,發現吉弟的屍首躺在一個井底上。
把孩子弄出來一看,顯然是沒了氣息,頭上有一塊大傷,前額上有一塊破的地方,鮮血還往外滲呢,井倒是很淺,不過渾身已經浸濕。抬回家去,換上了幹衣裳,縳上傷口.停放在床上,幸而心還在跳,父母認為是不幸中之大幸。他一動不動,隻是由微弱的氣息上看出來他還活著,震傷顯然是很重,吉弟一整天沒有恢複知覺,始終是不死不活的。黃昏的時候,聽見他喃喃自語說:‘我把那個促織冠軍弄死了──那個黑脖子,那個黑脖子!’
第二天,吉弟能喝下點兒湯,可是和平時大不相同了。他好像失去了魂魄。父母他都認不出來。姐姐聽說家裏出了事,也回來看他。他也認不出姐姐來,一位老醫師說,他嚇得太利害,吃藥病也好不了。吉弟唯一的整句話就是,‘我弄死它了!’
父親見吉弟至少還活者,覺得總有好的希望,同時想起還有四天的限,非再捉個促織不行。心裏想,如再捉個好促織給吉弟一看,也許把吉弟的病治好。不管怎麼樣吧,老墳地裏總是有很多的促織。他睡得很輕,在黎明的時候,他聽見屋裏有促織的叫聲。於是起床下地,跟著聲音找到廚房,看見一個小促織高高在牆上呢。
說來奇怪,他正站著看,心裏想,那麼個小促織,恐怕也沒有什麼用處,可是叫聲卻那麼大,那個小促織高叫了三聲,竟跳到他的袖子上,好像求人捉住他一樣。
成村長捉住了他,慢慢觀看。那個小促織的脖子長,翅膀上有一朵梅花花紋,也許是個善戰的促織,可是長的卻那麼小,他不敢把那麼小的促織送去見縣太爺。
成村長的鄰家有一個小夥子,他的促織是本村裏最好的一個,把全村裏的促織都咬敗了。他曾打算高價出賣,但始終還沒有買主兒,他就把那個促織拿到成村長家來,打算賣給成村長。
成村長提說賽比一下,小夥子看了一下那個小促織,捂著嘴笑起來。兩個促織放在一個籠子裏,成村長覺得有點怪丟臉,打算不比了。小夥子執意要見個高低,好顯一顯自己那個促織的威風,成村長以為自己的促織那麼小,即便咬死了,咬瘸了腿,也算不了什麼損失,也就答應鬥一鬥。兩個促織現在在一個盆子裏麵對麵立著。小的立著一動不動,大促織張動兩個大牙,怒目而視,好像急待一戰,小夥子用促織探子掃動促織的須,小促織穩立不動。又掃動了幾次,突然間,小促織一跳,向敵方攻去。於是兩個促織之間,大戰開始,霎時間,小促織搖了搖尾巴,揚起了長須,猛力一跳,大牙咬進了對方的脖子。小夥子連忙提起了籠子,使兩個促織停戰,好搭救自己那個促織的性命。小促織昂起了頭,得意揚揚的叫起來。
成村長非常喜歡,也非常驚訝。正在高興自己有這麼個寶貝促織的當兒,沒提防一個大公雞隨著家裏人一齊過來,向那個小促織啄去。小促織一跳跳跑了,大公雞在後麵追,眼看就要被大公雞啄住。成村長以為這一來小促織可完了。忽然看見大公雞把頭連著搖擺了幾下子,仔細一看,才看見小促織已經穩穩當當落在公雞的冠子上,弄得大公雞很狼狽。大家一見,又驚又喜。
現在村長對小捉織的戰鬥力有了把握,決定拿去見縣令,並且回明這件事情的經過。縣令無法明白,非常懷疑,要試一試小促織的能力。結果,小促織把縣衙門裏收集的所有的促織全戰敗了,縣令又拿來和一個公雞試了試。小促織又使用他獨有的戰略,跳到公雞的冠子上,看見的人無不吃驚。縣令對本縣的這個選手非常滿意,放在銅紗籠子裏,給府尹送了去。那是七月裏最末的一天,縣令派人騎馬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