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雲聚散
蕉葉白
我的祖父有幾件心愛的寶貝,一到“鬧兵荒”,就叫我的父親用油布包好,埋在我母親病逝前住的一個小院的地下,把小院的門用磚砌死。一是《雲麾將軍碑》;一是一塊蕉葉白大端硯。還有一件是什麼東西我不記得了。《雲麾將軍碑》是初拓本。流傳的《雲麾將軍碑》都有殘缺,此帖一字不殘,當是宋拓,為海內孤本,故極珍貴。“蕉葉白”我沒有見過,據父親說是淺綠色的,難得的是葉脈紋理都是自然生成的,放在桌上,和一片芭蕉葉一模一樣。這幾件東西都是祖父從十八鶴來堂夏家的後人手裏買下的。十八鶴來堂是夏之蓉的堂。夏之蓉是本縣名臣,他做過多大的官我不甚了然,隻知道他是桐城派古文大家,我小時曾背過他的一兩篇文章。據說他建造廳堂時飛來十八隻仙鶴,遂以“鶴來”作為堂名。夏之蓉死後,夏家逐漸衰敗,後人隻得靠變賣祖產為生。蕉葉白、《雲麾將軍碑》就是一次賣給我的祖父的。同時買進的還有幾大箱碑帖。有些碑帖其實是很珍貴的,夏家後人都不當一回事!我小時臨過褚河南的《聖教序》,就是祖父從大箱子裏挑選出來給我的。我到現在寫的字還有點褚河南的筆意,真是令人感慨……
《雲麾將軍碑》一直在我父親那裏。我曾寫信給父親讓他把《雲麾將軍碑》寄到北京來由我保存,父親說他要捐獻給政府,那還有什麼說的呢。“蕉葉白”本在我的一個異母弟弟手裏,不知道被他弄到哪裏去了。田黃
我父親有三塊田黃圖章,都不大。一塊是方的,一塊是長方的,一塊將就石料,不成形,都恬潤似雞油。數這塊不成形的值錢,因為有文三橋刻的邊款——印文叫一個不識貨的無知的人磨去了,很可惜。我父親對這三塊圖章極為珍視,自己用玻璃條做了一個盒子,把三塊圖章嵌在底座上,置之案頭,隨時觀賞。屢經變亂,無法重問這三塊田黃的下落了。
我們那裏特重雞血,一般索價比田黃還高,然亦視石地與“血”的顏色而大有高低。凡品並不難得。興化有兩方名聞遠近的雞血章,地子是藕粉地,極純淨,“血”不散亂,映著日光,從近乎透明的底子外麵,可以清楚地看到兩石各有鮮血似的一滴血,正在往下滴。我父親曾專到興化,去看過這兩塊雞血章,終因價錢過高,沒有買,事後覺得非常可惜。珍珠
我有一個堂叔在本家中是比較有錢的,他結婚時新娘子的鞋尖上綴的兩顆珍珠有指頭頂大。他的家產都被他從鴉片煙槍裏抽掉了。他抽鴉片譜很大,窮得什麼都沒有了,到鴉片煙館裏,隻能在地下鋪一張席子,枕一塊磚頭,就是這樣,他還不自己燒煙,得有人燒了煙泡,給他裝在鬥上。
“人老珠黃”,珠子老了,就失去容光,不值錢了。但老珠子有老珠子的用處,入藥。我父親合眼藥,要用珍珠,而且還是要用人戴過的。父親跟我祖母要去她的帽子上的珍珠。我們家幾代家傳看眼科,父親熬眼藥極虔誠,三天前就沐浴。熬製時把自己關在小花園內,不跟人接觸。他的眼藥裏還有熊膽之類的名貴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