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廠長率隊的銷售大軍風塵仆仆,凱旋而歸,全廠上下都以為他們戰績赫赫。可一打聽,此次訂貨會僅訂了40台柴油機!其中有20台是天天嘀咕“外省組沒一個行的”那位小胡科長拉的業務。但這20台要憑電報發貨,如果沒有電報,那麼就永遠也不要發貨,實際上是個空合同!
我的冷板凳坐不住了,我要找趙廠長談,如果全國農機訂貨會讓我去,絕不止20台,而是2000台,20000台!我有滿腔熱忱,我有把萬馬牌柴油機鋪天蓋地推銷到全中國每個角落的雄心壯誌。3個月,一個夏天的奔波,我已經為內燃機廠建立了一個布滿全國的銷售網絡,到這樣一個關鍵的收網捕魚的時刻,你把我邰勇夫冷落了,吃虧的是企業,不是我個人!
星期天,我第一次找到趙廠長家。實際上在此之前,我已經找廠黨委書記談過了,把我這一個夏天的奔波做了全麵細致入微的彙報。李書記平易近人,在廠黨委書記辦公室足足談了兩個小時。李書記麵部表情十分豐富,隨著我的敘述,時而同情,時而惋惜,時而憤憤不平,時而又為之喜悅,時而由衷地讚美。我每講一句話,他都鄭重其事地“嗯”一聲,點一下頭。我感動了,越談越激動,最後要徹底敞開心扉,把自己家庭的苦惱、妻子的背叛一股腦講了出來。我停頓了一下,想喝點茶水潤潤幹渴的嗓子再講,這時我才發現李書記仍在那裏垂著頭,有節奏地“嗯”點一下頭,“嗯”點一下頭……
我吃驚地喊了一聲:“李書記!你沒事吧?”李書記如夢方醒,嘴裏淌出一溜人在酣睡時才能淌出來的口水,“啊,你講你講,我聽著呢!”
……
我叩開趙廠長家的門,心裏麵想著的是過去在大學讀書時一位老同學講的話:“你光好好幹,不行,要會幹!”怎麼算是會幹呢?我是不是應該買點禮物?總之要學會討領導喜歡,不然將一事無成,也許一輩子受排擠。趙廠長沒在家,接待我的是趙廠長的愛人李老師。李老師剛從市場買回一隻活雞,要殺了中午吃。但有些縮手縮腳,一手拿菜刀,一手提著雞不知怎麼下手。我主動請纓:“李老師,讓我來吧!”
李老師有點不信任:“你行嗎?要留雞血的。”
“您放心,保證您滿意。”
我搶過李老師手中的菜刀和雞,一隻手握住雞翅膀,空出中指和食指捏住雞冠子,另一隻手把雞脖子上的毛拔掉,對準預備好的小碗,順手一刀,把雞腿往上一提,鮮紅的雞血像小噴泉似的注入小碗……
李老師滿意地笑了:“挺內行!坐下歇會兒吧,老趙一會兒就回來,中午在這兒吃飯。”其實這技藝也是結婚成家後讓吳春芳給訓練出來的。
趙廠長回來了,見我在這兒,意想不到地欣喜。拉住我的手,握了又握。幾個跟蹤而來找廠長的,還沒來得及說話,趙廠長便向他們揮手道:“今天我要與這位邰勇夫同誌——咱們內燃機廠的金牌推銷員認真地討論問題,至關重要,請你們改天到廠裏找我好了。”來人都被趕走了,李老師把防盜門也關上了,笑著對我說:“這下好了,誰也不會來幹擾了,你們好好談談吧。”
我流露出一臉的委屈和憤怒!趙廠長為我泡了一杯茶,削了一隻蘋果,關切地說:“你的苦衷,我都知道了,不就是老婆跑了嗎?你還年輕,好姑娘有的是,要找一個能夠理解你的,要有知識、有修養。這事包在我身上。”
我說:“不,這些我能夠忍受,使我不能夠忍受的是,上次廠裏開銷售工作會議,您憑什麼說我邰勇夫幹了3個月沒有成績嗎?這也罷,這次全國農機訂貨會,廠裏去了30多人,連管倉庫的師傅都去了,唯獨我這位負責外省業務的主管推銷員冷落在廠裏,我不明白,難道我們的國營企業是真的幹得多不如幹得少,幹得少不如不幹,不幹不如搗蛋嗎?”我說這些是有所指的,廠試驗室有兩位試驗工,一位姓黃一位姓占,姓黃的師傅兢兢業業,任勞任怨,每天有幹不完的工作,姓占的師傅每天梳著大背頭,西裝領帶,身上還噴著香水,來試驗室往凳子上墊張當日的報紙,坐下來蹺著二郎腿抽煙喝茶。兩個人後來的命運卻顛了個個兒。任勞任怨的黃師傅氣不過偷了些零配件出去賣,關進了拘留所,吊兒郎當每天啥也不幹的占師傅進了供應科做采購,據說去江浙一帶的鄉鎮企業采購零配件,包吃包住包女人還有巨額回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