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定,”李露露微微一笑,“也有綁架的、販毒的、走私的、強奸婦女的。”

桑無焉臉色突變,她想到她前段時間看的那個關於監獄如何執行死刑的《綠色走廊》,犯人頭上放塊濕毛巾,然後坐在電椅上,那場景讓她幾天都沒吃下飯。

李露露挑眉,“幸好你們這些嬌嬌女沒去,不然要被驚嚇到。”

的確,桑無焉那個組最輕鬆,被分到社區的一所殘疾人學校。學校有些特殊,要他們先交表,下個月才正式過去。

周一,桑無焉去那所特殊學校的教育處交實習表。

她辦完事從頂樓的辦公室出來,正好是孩子們的第二節課時間。桑無焉從二樓的一間小教室經過的時候,她聽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

然後桑無焉從窗戶那裏,第三次見到了那個男人。

他穿著一件質地柔軟的白色襯衫站在講台旁邊,很閑散的樣子。孩子們在寫作業,他埋著頭,不發一言地靜靜待著。

“蘇老師!”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女孩兒在另一處喊。

原來他姓蘇。桑無焉輕輕一笑,一動不動地在原地看著他們。

他的盲杖並沒有在教室裏,他的手掠過幾張桌麵,緩緩地走到女孩兒那邊。看起來,他對這裏的一切都很熟悉。

男人彎下腰說了幾句,隨即將手撐在課桌上,繼續耐心地和女孩兒交流。他的聲音和電梯裏聽到的感覺完全不同,柔軟又輕盈,甚至讓人覺得他似乎在微笑。

終於等到下課,在他出來的時候,一直躲在窗外偷窺的桑無焉躊躇了幾秒鍾以後,便學著像那些孩子一樣也喊了聲:“蘇老師。”

他敏感地轉過身來,瞳孔沒有焦距,目光似乎是落在很遠的地方。他問:“有事?”

“沒事。”

“我們認識?”

“好像也不認識。”

他聞言居然露出一副有些釋然的樣子,然後一手拄著盲杖,一手扶著扶手準備下樓梯。

桑無焉見狀便又問:“你要去哪兒?需要幫忙嗎?”

他卻第二次轉過身,繼而略微沉吟了一下,緩緩地說:“我好像見過你,在電台。”

“電梯裏。”桑無焉補充道。

當時她也好心地說過“需要幫忙嗎”相同的五個字。

還好他記性不錯,桑無焉慶幸地想。

“我是新來的實習生,叫桑無焉,蘇老師呢?”

“蘇念衾。”

“念情?”桑無焉頗為意外,於是重複了一次。

“不,是衾。”蘇念衾糾正了一下她的發音。

她是南方人,以前就在前後鼻音上弄得有些含糊不清,也正因為如此,自己的節目常常被台長刷下去。如今,她自己能說準了,但還是聽不太準。

蘇念衾似乎感覺到她的茫然,便加了一句:“今衣,衾。”

今衣,衾?

桑無焉窘迫地笑笑,她的語文一直不好,不認得什麼今衣衾,但是也不好意思再次追問,免得顯得沒文化,隻好裝作明白的樣子。

晚上,桑無焉在家背單詞的時候,突然想到他的名字。她已許久沒翻過中文字典,費了點工夫才在一列同音字中找到它。

今衣,衾。

她看到注解,原來是被子的意思。

“念衾?那一定是小時候家裏很窮,沒有被子。”程茵在一旁無趣地分析著。

“萬一出生的時候名字就取好了呢?”桑無焉反駁。

“那就是他父母結婚以前很窮,中國父母嘛,都愛把希望放在孩子的名字裏。”程茵繼續著她的無趣。

桑無焉終於投降,不再與這潑人冷水的女人討論此類問題。

蘇念衾。

桑無焉躺在沙發上,捧著字典默默地念叨著這三個字,回憶起白天他和她說話的情景,不禁淺淺一笑。

男人的普通話說得字正腔圓,但是在某些固定的詞語上帶了那麼一點點口音,例如那個“衾”字,他會將原本平聲的尾音略微上揚一些。他應該是本地人,因為A城人會將普通話裏的一聲模糊成二三聲。

“無焉。”程茵打斷她的思路。

“嗯?”

“趕緊擦擦嘴,樂得口水快流出來了。”程茵說著還像模像樣地遞了張紙巾給她。

“……”

第二個星期,桑無焉因為是他們這個組的組長,又去了一趟那所小學,補交別的同學的資料。剛到教學處汪主任的辦公室,正巧碰到他要去上課。

“小桑,你先等一會兒,我下課就來。”主任吩咐。

“哎,沒事兒,您忙您的,我不急。”

汪主任前腳剛走,上課鈴聲後腳就響起來。桑無焉環視了一下這間辦公室,找了遝報紙,隨即便在藤椅上坐下來。

教學樓是那種老式的四層建築。每一層樓的過道夾在兩邊教室的中央,所以顯得走廊特別狹長,容易有回聲。一般情況下,上課的時候,大部分教室都會掩著門,避免相互串音。

而汪主任的辦公室正好在四樓走廊的盡頭,離教室比較遠,所以顯得略為安靜。

那厚厚一遝報紙無非是各級黨報教育報之類的,沒有花邊,沒有八卦,沒有噱頭,因此桑無焉幾分鍾就看了個遍,翻完之後更覺得剩餘的時間很無趣。

她抬眼看了看牆上的掛鍾,才過了七八分鍾,於是泄氣地將下巴擱到辦公桌上,昏昏欲睡。隱隱聽見孩子們的讀書聲傳過來,她趴到桌麵上,閉上眼睛。

朗讀的是什麼呢?

好像是劉禹錫的《烏衣巷》,“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忽然,一陣鋼琴聲插進這琅琅讀書聲中。

桑無焉雖說是音癡,但也知道這歌是《一閃一閃亮晶晶》,很簡單的幾個單音被人輕鬆地過了一次後,第二遍卻成了斷斷續續的單音,並且來來回回,翻來覆去。就這麼一次也好,可是她居然聽見那人就這麼彈了三四次,而且彈琴的人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她有些沒好氣地站起來,抓了抓頭發,隨即第N+1次看了下掛鍾,離下課的時間還那麼漫長……

桑無焉走出辦公室,發現鋼琴聲是從對麵的琴房發出的,而且門是虛掩著,並未緊閉,所以才有小小的聲音泄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