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爸爸一哂道:“你媽對你就是忒凶了點,好話都能說成這樣。”
早上她才替他刮了胡子,桑爸爸下巴幹幹淨淨的顯得特精神,爸爸以前一到家就喜歡用胡子紮她嫩嫩的臉蛋。
“無焉,”桑爸爸叫住她,“路上小心。”
桑無焉回頭看了一眼。桑爸爸衝她笑笑,皺紋因為笑都皺了起來。誰也不知道,這一眼竟是訣別。
後來,桑無焉想,要是她當時沒有為了蘇念衾就這麼走掉,結局是不是就不一樣?
得知已經沒有航班了,桑無焉又飛速地趕到高速車站,那個時候天色已暗,正好攔到最快一趟開往A城的客車。車要在高速上行駛十一個小時,第二天一早才能到。
車子並不是正規的車站的營運車輛。空調是壞的,高速上又不敢開窗戶,還有很多人抽煙,車裏悶熱而且烏煙瘴氣。
桑無焉卻全然顧不得這些,隻是心裏祈禱,不要耽誤了才好。
千裏之外的蘇念衾躺在病床上。
原本不常曬太陽的臉更加沒有血色。他眉頭蹙得很緊,好像在做夢,手指緊緊地揪住白色的床單。呼吸卻很均勻,起起伏伏,藥物讓他睡得很沉。
病房裏的冷氣開得很足,於是餘小璐上前給他掖好被子。她想:但願明天他醒之前,桑無焉可以出現,否則沒有人拿他有辦法。兩天不吃不喝不睡,一個健康人也受不了,完全一副慢性自殺者的模樣。
餘小璐輕輕關上門,回到三樓的特護無菌病房。
她從特護病房的透明玻璃裏看到寸步不離蘇懷杉的餘微瀾。還有一個不要命的在這兒,餘小璐想。
她敲了敲窗戶。
餘微瀾回頭,餘小璐提起保溫瓶,朝她做了個手勢。
餘微瀾才走出病房。
“我熬的粥。”餘小璐打開蓋子,想讓她吃一點。
“小璐,我不想他死。”
“他是我們餘家的恩人,誰也不想他死。”
“不,你不知道,我曾經這麼想過。”
餘小璐看了看自己的姐姐,沒有說話。
“在爸爸要我嫁給他的那一天,他說蘇先生喜歡我,不管我同意不同意,都希望我能替他報答蘇家的恩情。”
“為了我,你一直很委屈。”餘小璐垂下臉。
“我曾經告訴過你,以前我喜歡過一個男孩。”
“我好像記得。”
“那孩子比我小幾歲,他當時剛剛失去母親萬分無助,我很想幫他。於是憐惜演變成一種淡淡的喜歡。”
餘小璐沉默著,她不是沒有察覺到這個故事。
“後來我才發現我隻是把他當成了一個影子,而我真正愛的是蘇懷杉。小璐……”
“等姐夫醒了,你再告訴他,你現在得閉著眼睛打會兒盹。”餘小璐一邊聽著餘微瀾回憶,一邊讓她靠在自己肩上休息下。
“小璐,不要像姐姐一樣糊塗,愛了很久連誰是影子、誰是正主都沒有搞清楚。”
“小璐,你說如果把我的壽命減一半他會不會好起來?”
“以前,爸爸窮到養不起我們的時候,總以為錢是最好的。可是如今有錢卻很多事情一樣不能如願。你說是不是?”
“小璐,你有男朋友一定要先帶給姐姐看……”
餘小璐任她一個人自言自語,最後終於等到她睡著了。
除了視障和偶爾被稱古怪的神經質,無論從形容、氣質還是家世上來說,蘇念衾都是受人注目的。有時候連那讓他心懷芥蒂的殘疾都是別人注目的目標。
他從不去商場買衣服,也就是說他從不逛街。每一季的東西,都是由餘小璐操辦。餘小璐時間也不多,隻是按照尺碼讓人送來。色調無非是灰、白、淺藍,穿在一起即使他分不出顏色胡亂地搭配,也總不會出大錯。家裏的鍾點工每次打掃完房子,都會將幹淨的衣服按照白、灰、淺藍的順序將衣服分類,然後從右至左,顏色由淺到深。除非破舊,不然即使洗得泛白,蘇念衾也毫不介意。
都是些很舒適隨意的樣式。
桑無焉和王嵐她們逛街時,曾經留意了一下蘇念衾穿的牌子。她的個性很隨意,平時不太關注時尚雜誌,目睹後才知道它們的價格有多讓人瞠目。而蘇念衾的衣服便出自於此。
她開始對自己常在他身上抹鼻涕與眼淚等動作後悔。上次拿了一張他的駝色方格子手絹來擦桌子,桑無焉祈禱那隻是值兩塊錢的平民用品。
而蘇念衾好像對自己外麵皮囊的昂貴毫無自知。
她問餘小璐。
餘小璐說:“看到他穿起那些衣服比宣傳雜誌上走秀的模特還迷人,不是件很讓人興奮的事情嗎?而且,”餘小璐笑,“而且他掙了那些錢,卻一點業餘愛好都沒有,不使勁幫他奢侈一下,生活還有什麼樂趣。”
桑無焉想:難怪葉麗她們說他有貴族氣息,原來是奢侈品給堆砌出來的。
她至今想起來都覺得有趣。
她換了個坐姿,覺得腿有些麻,彎腰挽起牛仔褲的褲腳來看,好像有些腫了。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內長期維持一個姿勢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後麵一個小孩好不容易停止了哭泣,耳邊又傳來男人的鼾聲。車廂裏的氣味差到讓她受不了,衣服像黏膜一樣貼在身上,早就被汗水浸濕了又幹,然後又濕。她企圖將車窗開一點,卻用力過猛,拉了個大縫。呼嘯的空氣灌進來,讓她幾乎不能呼吸,後座位別人的東西也被吹翻,立刻引來抱怨。桑無焉急忙將窗戶合上,留了一點點縫隙。
她像找到甘泉一樣將鼻子湊到這微弱的縫隙前麵如饑似渴地呼吸,享受著那一點涼風。她來不及拿任何東西,除了身上揣了足夠的錢。桑無焉想看時間,於是去摸表。那是盲人專用的,可以翻開蓋子摸出時間的機械表,她找了很久才買到一隻和蘇念衾手上戴的很相似的。她把蘇念衾的取下來,戴在自己手上,新表送給他。
“現在你的寶貝表歸我了。”桑無焉笑著戴在自己手上,那隻表表麵很光鮮,但是表帶已經有了刮痕,“以舊換新,你賺到了。”
蘇念衾有些留戀地摸著桑無焉手腕上的舊表,“戴在你手上有點大,不秀氣。”
“現在很時興女生戴男表,何況還是這麼有個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