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發現她,連停頓都沒有。
桑無焉笑了一下,像是自嘲。
“桑小姐,你沒事吧?”早在位子上等她坐下的男人,見她臉色慘白,便關切地問了一句。
“沒事。”
因為是白天,咖啡廳裏人不多,放著舒緩的鋼琴曲。有幾位客人在攀談,都是壓低了嗓門。
她和相親男說話的聲音一點也不算大,但是依然引得旁邊蘇念衾的身形一滯。
桑無焉有些驚訝,不知道過了這麼多年他竟然還能對自己的聲音那麼敏感。
“桑小姐?”男人還不識時務地大聲喊她的姓。
桑小姐?蘇念衾抬眉。他轉過身,緩緩地折回兩步,站在桑無焉他們的桌子前。
“桑小姐?”這回是蘇念衾在問,“這個姓可不多見,說不定和我是舊識。”
相親男聽見蘇念衾的話,出於禮節,站起來,“這位先生怎麼稱呼?”
“鄙姓蘇,是這位桑小姐以前在A城的故人。當然……”蘇念衾說,“若是桑小姐貴人多忘事的話,怕是不太記得了。”他似笑非笑,譏諷連連。
桑無焉臉色發白。
“初次見麵。”男人客氣地與他握手。
旁邊的秘書小聲地提醒他:“蘇先生……”然後引著他的手和男人握住。
桑無焉發現,過了三年他與人的交際已經大有改觀,至少還知道不管心情好壞都是要與人握手的。
和普通盲人的習慣不一樣,蘇念衾幾乎不戴墨鏡,因為那東西會阻礙他的唯一光感。所以直到此刻相親男才覺察到蘇念衾的眼睛有毛病。
“我和桑小姐是他鄉遇故知,難得一見。但是不知道這位先生是?”蘇念衾笑吟吟地問。
“桑小姐和我……”男人說。
“他是我男朋友!”桑無焉急忙搶白。
蘇念衾微微一眯眼睛,換作以前那是他生氣之前的標誌性表情,如今卻是淡淡地問:“那麼請桑小姐代勞,介紹一下你的男友。”
“他姓……”桑無焉卡住,看了看那個人。出門相親之前桑媽媽還專門跟她上了一課,包括這男人的身家背景,包括如何裝淑女,包括如何不露聲色地打探對方家底。她走在路上還在心裏默念了兩遍,想不到突然遇見蘇念衾之後,所有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我姓吳,吳迂。”男人笑著替桑無焉補充。
桑無焉窘迫,哪想蘇念衾變得比以往油滑奸詐了許多,一句話就能讓她露了底。
隨後,蘇念衾回了自己座位,談起自己的正事。
而桑無焉也繼續相親。相親男顯然對桑無焉比較滿意,侃侃而談,尋找話題,桑無焉時不時地應一句,其實完全沒聽。
她如坐針氈,最後終於恨不得拿著手袋立刻就地遁走。正當她起了這個念頭,卻見那秘書走來,含笑對桑無焉對麵的吳迂說:“吳先生,我老板想和您的女朋友說幾句話,不知妥不妥當?”十分客氣。
吳迂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麼瓜葛,隻得說:“當然當然。”向另外一張桌子走去。
秘書對他的善解人意感激地笑了笑,然後走回去。
蘇念衾已經和那位中年人談完事情,送走客人後,得到秘書的回複,起身走過來。
桑無焉坐立不安地看著他一邊解了西服上的扣子,一邊坐下,然後兩人就這麼麵對麵,沉默了半天。
其他人一離開,蘇念衾便隱去笑容,冷酷地抿著唇。因為他的眼疾,她才敢繼續這麼肆無忌憚地盯著他。觀察了許久,她突然覺得那緊抿著的唇角很性感。嗬嗬,性感?現在可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她提醒自己。
桑無焉覺得這樣越沉默下去對自己越不利,於是故作輕鬆地說:“好久不見啊,蘇念衾。”
蘇念衾臉色陰霾,不回話。
她覺得大概這句話不太對,於是又說:“幾年不見,你變精神了,看起來過得不錯。”
這句聽起來更糟。
蘇念衾這個時候竟然從口袋裏摸出一盒煙,抽出一支在盒子上點了點,夾在嘴裏又熟練地拿出一個打火機點上。
他深吸了一口,吐出一陣青煙。
若說以前的他還帶著些任性的孩子氣的話,那麼當下這個蘇念衾已經是個完全成熟的男人了,至少外表看起來是這樣。
桑無焉透過煙霧看到蘇念衾臉上的陰霾加深。
“你來出差還是旅遊?”
廢話,有旅遊還帶秘書的嗎?一句比一句傻,於是她幹脆閉嘴。
他指頭夾著煙蒂在煙灰缸上自然地彈了彈,將打火機放在桌子上。
“桑無焉,”蘇念衾冰冷地說,“你放心,我不是來找你的。而且沒有你,我可以活得更好。”說完這句話,蘇念衾將煙蒂掐在煙缸裏,迅速起身離開。
後麵的秘書見狀追過去,“蘇先生……”
桑無焉一臉詫異。這麼多年了,他見著她,要告訴她的居然就是這麼兩句話。
我不是來找你的。
沒有你,我可以活得更好。
走到外麵呼吸到濕冷的空氣後,蘇念衾才緩緩地鬆開自己繃緊的神經。他蘇念衾也會懦弱到甚至不敢在這個女人麵前再多停留一刻、再多說一句話。
桑無焉回到住處,立刻接到桑媽媽的電話。
“無焉啊。怎麼樣?這個人品相貌都不錯吧。”
桑無焉這才發現,她把那個姓吳的給忘在咖啡廳了。
已近深秋,新學期也到了一半,南方的城市也刮起颼颼涼風。她和李露露一同接了個兒童自閉症的個案,是兒童研究中心接收的一個叫小傑的孩子。
在兩歲以前,小傑因為對聲音不敏感,而且語言發育很遲鈍,於是被父母誤以為是失聰或者是弱智。後來當桑無焉第一次見到小傑的時候,他的父母正偷偷商榷著是不是要扔了他。
“他不是傻子。”
“不可能。”他那雙不負責任的父母堅決否認。
“他不但不是個傻子,而且說不定還有另外的天賦。”
“桑老師,”做父母的好像有點不明白,“不會說話不會笑,連基本動作都遲鈍的孩子,不是傻子是什麼?而且我們都是外來的鄉下人,沒有什麼錢付你的治療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