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南方之夏日(1 / 3)

家裏燒不起煤,外婆帶領我和兩個小弟上山去耙柴草。太陽很厲害,林子給曬得“喳喳”作響,鬆毛蟲動不動就掉在身上。每當我們身上出現一塊紅腫,外婆就連忙朝那腫塊吐一口唾沫,揉幾下即說:“好了。”然後詭詐地笑起來。傷處還是火辣辣地痛。柴草裝滿了籮筐,外婆就坐下來休息。她甩掉額上密密的汗珠,眯縫著老眼打量太陽,然後又開口講起那個老而又老的故事:“我們家裏有個舅舅,從一個和尚手裏得到一件背心,穿上之後冬暖夏涼。”“要是我有一千塊錢,馬上去買一件那樣的背心。”我睜大眼睛,遐想連翩。 “那種背心是買不到的,隻有法師才有。”

外婆年輕時一定是個眉清目秀的美女,她的牙齒很白,很結實,能咬斷細鐵絲。她是異常剛毅的,但周身總是繚繞一種神秘的氣氛。她會在睡下之後突然驚醒,貓著腰去監聽一種不明原因的騷響,還用手中的棍子撥出嘩嘩的聲音。有一次我試著問過她,她眨了眨眼,矢口否認。她認得山上的每一種野菜和蕈類,每天都用我們采來的野麻葉做成黑糊糊的粑粑當飯吃,還叮囑我們:“嚼得越久就越甜,口水裏麵有糖。”我試過,果然如此。她給那些菌子取出最好聽的名字:包子菌、涼山菌、紅衫菌、公主菌,等等。靠著這些野菜和菌類,我們才保住了性命,而她,因為絕食和勞累,終於死於水腫病。她躺在我們那個大床上的一角,全身腫得如氣枕,臉如屍布,下陷的兩眼閃出刺人的亮光。她反複地告訴我們:電燈的拉線開關上站著兩隻好看的小白鼠,正在做遊戲。 “下來了!下來了!捉住!! ”她大叫,眼中淚光閃閃,麵孔上冷汗淋淋。在她安靜的時候,她就凝視窗戶上的那片太陽光,帶著笑意問我們記不記得夏天的事。 “其實鬼是沒有的,我活了六十歲,從來也沒見過。”她握著我的手說。她的掌心潮潤,發熱,完全不同於往常那種冰涼舒適。臨死前有人送來了補助給她的一點細糠,她再也咽不下去,就由我們姊妹分吃了。糠很甜,也許是外婆的血,那血裏也有糖。我們喝了外婆的血,才得以延續了小生命。

外婆死了,但我一點也不悲傷,我還不能理解“死”的含義。在我的概念裏, “死”隻不過是一件黑的、討厭的事,不去想它就完了。隻要火紅的落日從茅廁後麵掉下,塘邊升起霧氣,我蹲下來細細一聽,就聽到了那種腳步聲:“踏、踏、踏……”炎熱的空氣發出噝叫,天地萬物都應和著這莊嚴神秘的腳步,夕陽的金門裏竄出數不清的蝙蝠,我的小臉在這大的歡喜裏漲紅了。

到今天我仍然有這個習慣,就是屏住氣凝神細聽,那腳步聲在我的血管裏響起了。經常地,它竟會震昏我的頭腦。

家裏燒不起煤,外婆帶領我和兩個小弟上山去耙柴草。太陽很厲害,林子給曬得“喳喳”作響,鬆毛蟲動不動就掉在身上。每當我們身上出現一塊紅腫,外婆就連忙朝那腫塊吐一口唾沫,揉幾下即說:“好了。”然後詭詐地笑起來。傷處還是火辣辣地痛。柴草裝滿了籮筐,外婆就坐下來休息。她甩掉額上密密的汗珠,眯縫著老眼打量太陽,然後又開口講起那個老而又老的故事:“我們家裏有個舅舅,從一個和尚手裏得到一件背心,穿上之後冬暖夏涼。”“要是我有一千塊錢,馬上去買一件那樣的背心。”我睜大眼睛,遐想連翩。 “那種背心是買不到的,隻有法師才有。”

外婆年輕時一定是個眉清目秀的美女,她的牙齒很白,很結實,能咬斷細鐵絲。她是異常剛毅的,但周身總是繚繞一種神秘的氣氛。她會在睡下之後突然驚醒,貓著腰去監聽一種不明原因的騷響,還用手中的棍子撥出嘩嘩的聲音。有一次我試著問過她,她眨了眨眼,矢口否認。她認得山上的每一種野菜和蕈類,每天都用我們采來的野麻葉做成黑糊糊的粑粑當飯吃,還叮囑我們:“嚼得越久就越甜,口水裏麵有糖。”我試過,果然如此。她給那些菌子取出最好聽的名字:包子菌、涼山菌、紅衫菌、公主菌,等等。靠著這些野菜和菌類,我們才保住了性命,而她,因為絕食和勞累,終於死於水腫病。她躺在我們那個大床上的一角,全身腫得如氣枕,臉如屍布,下陷的兩眼閃出刺人的亮光。她反複地告訴我們:電燈的拉線開關上站著兩隻好看的小白鼠,正在做遊戲。 “下來了!下來了!捉住!! ”她大叫,眼中淚光閃閃,麵孔上冷汗淋淋。在她安靜的時候,她就凝視窗戶上的那片太陽光,帶著笑意問我們記不記得夏天的事。 “其實鬼是沒有的,我活了六十歲,從來也沒見過。”她握著我的手說。她的掌心潮潤,發熱,完全不同於往常那種冰涼舒適。臨死前有人送來了補助給她的一點細糠,她再也咽不下去,就由我們姊妹分吃了。糠很甜,也許是外婆的血,那血裏也有糖。我們喝了外婆的血,才得以延續了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