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賀哥,一,二,三!一,二,三!!”
他就那樣一直喊,不知喊了多久,漁船突然就平衡了。他倆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劃船。他們的腳踩在水裏,兩個人都在發抖。奇怪,這樣用力,為什麼身上一點都不發熱?小賀看見了橋墩那巨大的黑影。他伸出一隻手去摸了摸,感覺到那粗糙的水泥帶著暖意,令他回憶起家鄉冬天的地爐
“我舍不得死啊!”袁黑的帶哭的聲音響了起來,“我還要繼續同她約會呢!小賀哥,你聽到了沒有啊?”
“我聽到了,袁黑!哪裏會死呢?我們過了橋墩了,我剛才摸到了,它的確在那裏!在這樣的夜裏,誰會想到??”
風小了,他倆以很好的節奏劃著,漁船的行進慢慢成了直線。但他們看不到岸,也看不到任何其他標誌,他們隻能相信自己手裏的木筏,還有船尾的掌舵人。“劃吧劃吧,天總是要亮的。”小賀想道。
“小賀哥,如果撞上機帆船,我們就到河裏去了。”
“噓,別分散了精力。這種時候,要像機器人一樣忠於職守。回去之後我要讓自己牢牢記住:夜半的江心,所有的事物仍留在原地。袁黑,你不覺得我們的生活過得很像樣嗎?哈!”
“是很像樣。”袁黑低聲應道。
“我們上岸後,要回酒店好好幹一杯。”
為了戰勝瞌睡,他倆盡量邊劃邊說話。袁黑談他的成熟的情人,那位女獄警;小賀談他的梨山,還談過去年代城裏的那些風俗。雖然胳膊酸痛得像要斷掉似的,小賀的思維還是反常的活躍。他恍然回到了那個年代。那時城裏柏油路上的斑馬線還是用碎瓷片拚貼的,翠蘭所工作的工廠後麵有家炒貨店,賣五香花生米。小賀每次同翠蘭約會,都要買一包花生米。
“小賀哥你快看,那不是山嗎?我看……”
袁黑的話還沒說完漁船就撞上了什麼東西,發出一聲巨響。
卻原來是靠岸了。清晨的城市出現在他倆眼前,兩人都感到這城市非常陌生,那些景物從未見過。
他倆同時記起了酒店老板的兒子,這次活動的倡議者。往船尾一看,那裏空空的,根本沒有他的影子。袁黑跳到後艙去搜索了一遍,也沒有。
“他捉弄了我們。”袁黑氣憤地說,“他水性很好,早就回家了,這個流氓!後艙進水很厲害,船老大要生氣的,我們快跑吧!”
他們將錨胡亂扔在岸邊,快步離開了。
袁黑說他心中很快活,一定要去酒店喝一杯。
“小賀哥,我將來一定要成為你這樣的人。”他信誓旦旦地說。
他們又回到了熟悉的氛圍中。那些車啊,趕早班的匆匆行人啊,包子鋪裏湧動的中學生啊,街邊賣豆漿的小販啊,讓他們感到生活氣息撲麵而來。雖然身上濕淋淋的,兩人心中都湧起熱浪。
酒店老板的兒子笑眯眯地坐在原來的地方,他高聲向父親喊道:
“黃酒兩斤!豬心,花生米!”
袁黑冷笑著,端起酒杯同小賀幹杯。
小賀同他幹完杯,卻又走到老板兒子那邊,舉著杯說:
“黃先生,讓我敬你一杯!”
袁黑於是也變得眉開眼笑了。
“幹杯,幹杯!你倆是當今社會的勇士,都做出了驚人的選擇。你們讓我想起了從前我在野生動物保護區工作時的那些事。我同一頭野豬在山上共度良宵,多麼美妙的夜晚。你們對生活的選擇確實驚人!”
袁黑暗想,他是怎麼知道小賀和他的選擇的?
小賀和翠蘭見麵的秘密地點是地下室的咖啡吧。那裏麵一共隻有五張圓桌,每張桌子都有黑色的天鵝絨屏風擋著。
“小賀啊,我完了。”翠蘭一邊坐下一邊說。
她盯著咖啡杯的雙眼發了直,嘴唇顫抖著。
“不要急,你說說看。”
“他對四叔說:‘您老人家既然來了,我還猶豫什麼呢?我要把這牢底坐穿!’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事情變成了哪樣?一切都正常嘛。韋伯在鼓勵自己。”
“可我總覺得他已經變心了。”
“你有這種感覺很好,你們會天長地久。”
翠蘭抬起頭來,看見黑色的天鵝絨上麵出現一張猙獰的臉。
“啊!”她驚叫起來。
原來是服務生來送點心,他的製服和那屏風用的是同一種黑天鵝絨。他突然一笑,露出兩顆獠牙。
“這種毛毛雨天,外麵不太安全。二位還要點什麼?”
翠蘭眼前一片朦朧,但她聽到了服務生說的話。
“要一顆獠牙,你能狠心敲下來給我們嗎?”小賀說。
翠蘭聽見小賀說話的聲音,她的手背感覺到毛茸茸的爪子的接觸。
“去!去!!”翠蘭拚盡力氣叫道,她看不清這個年輕人。
“喊出來就好了。”小賀鎮定地說,“我如今住在花生地旁邊,那裏野兔很多,我睡在床上聽見它們在跑,月光很美。韋伯在裏麵,心境大概不錯,這家夥真機靈。有很多人為他傳遞消息,剛才那小青年就是一個……”
翠蘭用力睜開眼,虛弱地說:
“有人躲在屏風後麵,他們為什麼要躲?”
“出於天性吧。有的人就喜歡捉迷藏。”
“啊,好可怕!”
“翠蘭,我送你回去吧,不要去管別人的看法了。要不我們上劇院?”
“不,我自己走!我先走,你待一會兒。”
她離開了。
服務生從屏風後麵走出來,愁眉苦臉地對小賀說:
“她走了。外麵不安全,您聽這警笛——”
“不要為她擔心,她的獨立性很強,完全不像她表麵看上去那個樣子。你們這裏真好,別出心裁的裝飾。你們老板是誰?”
“我去叫她來。”
女老板出來了,是一位豐腴的婦人。
“您的女友真美啊。”她由衷地說,“我們的小鄭被她迷住了。”
“她的男朋友在監獄裏。”小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