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今夜你必須向左轉,到歌劇院下麵的地下室裏去。”
老頭將燈熄掉了,他隱沒在黑暗裏。
袁黑穿過馬路往回走。在寂寞的人行道上,一個黑影撞到他懷裏。
“袁黑,袁黑!”她喘著氣。
居然是飛霞。她那有力的軀體熱烘烘的,袁黑緊緊地抱著她,他倆接了一個最長的吻。袁黑感到自己的身體要爆炸了。
“袁黑,這不是我,這是我的替身!”
她猛地掙脫他跑掉了。袁黑甚至不知道她是朝哪個方向跑的,因為既沒有看到她的身影,也沒有聽到腳步聲。
袁黑來到歌劇院時,彈子店老板已經高舉應急燈等在那裏了。
歌劇院有一張側門是開著的,袁黑跟著老頭進了門。在去地下室的樓梯上,老頭叮囑他說:
“這個屋裏的人都是我的顧客,你在這裏是不會遇見熟人的,你要放鬆你的神經。你瞧,他們在這裏製造了熱烈的氛圍。”
老頭打開門,將袁黑推進房內。是很大的房間,沒點燈。
有一個人摟緊袁黑的腰,使他同她一塊坐在木板凳上,聽聲音她應該是個姑娘。老頭熄了應急燈,什麼都看不見了。
“剛才我看見您同老板一塊進來,我心裏想,原來袁黑是位漂亮的小夥子啊!我還以為您是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呢。”姑娘的聲音像唱歌一樣。
“我三十二歲了,是老板同您談起我嗎?”
“不是。是阿絲告訴我的。您和我同病相憐。請您握住我的手,握緊一點,再緊一點,我不怕疼。”
袁黑感到女孩的手掌上盡是硬繭子,像是個做苦力的勞工。
“我是鉗工,做模具的。您再用力一點,不這樣我就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好,好,謝謝您。我的情人掉進龍門刨裏麵去了,同事們都說他是在機器裏頭玩耍,可我親眼看見他被刨平了。我叫嬋,一個短命的名字。”
“這屋裏這些人都是因為情感問題來這裏的嗎?”
“這些人?不,房裏隻有我和您。您聽到的聲音是外麵傳來的,要麼就是幻聽。我從前也經常有幻聽。”
“可是我的情人好好的,我剛剛同她見了麵。”袁黑不高興地說。
“啊,對不起,我並不是要詛咒您的情人。我們坐在這裏,是為了談論愛情。”
“好吧。”袁黑勉強地說。
“您好像不太樂意?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啊。”
“不,我很樂意,反正我現在也沒事,心裏很空虛。”
蟬鬆開他的手站起來,袁黑聽見她在哭。
她哭了好久。袁黑實在忍不住了,就開口問她:
“您也是來這裏找出路的嗎?彈子店老板將我帶到這裏來,我對他產生了懷疑,會不會是欺騙?”
“不!不!”蟬馬上停止了哭泣,用力頓腳。
“您哭得我心煩,我有意要岔開您。”袁黑笑起來了。
有人進來了,他倆都聽到有人進了房間。那人不出聲,就蹲在右邊的角落裏。隔了一會兒,那人劃燃了一根火柴——他將火柴舉起,然後扔掉了。
袁黑勉強看出來那是個男人。
蟬湊近袁黑輕聲說:“他是我的情人。”
男人在角落裏蹲了一會兒,站起來出去了。
“您同他分手了嗎?”袁黑問。
“分手?同他沒法分手的。我剛才告訴您,他已經死過一回了。這種人最沒希望——你打不定主意究竟將他當成死人還是活人。所以我剛才哭。他剛才一直在這附近,這裏是自由的地下堡壘,彈子店老板對您說過了吧?隻要您盯住這位老板,您就會心想事成。可是我又感覺不到自己的右腳了,您再緊緊握住我的手吧,好!謝謝!”
“剛才為什麼您不過去?”袁黑又問。
“我對自己沒把握,而且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突然死掉。”
“自由堡壘也不能給您信心嗎?”
“我當然是有信心的!”她猛然提高了嗓門,“要不我還會待在這裏?”
袁黑感到自己的手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鑽心的疼痛令他“啊”了一聲。他甩脫蟬的手跳起來。血正在從他的手掌流出。
“我要包紮一下。”他虛弱地說,一邊往門那裏走。
“站住!我向您保證,您不會有事的。”
“為什麼您要將刀片藏在手心裏?”
“我不是有意的,這是我的個性。您還不知道吧,來自由港口的人都有那麼一點個性。您不會死的,我用這布條先替您包紮起來吧。”
袁黑不知道她從哪裏弄來的布條,也許是她隨身帶著的。她倆忙乎了一會兒。袁黑看見剛才那個男人的身影又出現在門那裏。
“我們到他那裏去吧。”袁黑輕聲說。
蟬死死地抓住袁黑受傷的手,使他動彈不得。奇怪的是她這麼一抓,袁黑的傷口就不怎麼痛了。袁黑想,那男人正同蟬相持不下,而他夾在他倆中間。他應該離開這裏。“我要走。”他向女孩耳語道。
可他掙不脫她,她真是力大無比。
“這裏上演的是一出什麼戲?”彈子店老板的聲音在袁黑背後響了起來。
老板一說話,門口那男的就不見了。蟬的手鬆開了袁黑。
一道白光突然刺目地亮了起來,是老板的應急燈。袁黑看見燈光中蟬那張端正的、受了驚嚇的臉。她飛快地跑出去,連腳步聲都聽不到。
“他倆是自由港口的老顧客。讓我想想看,大約有八年了,他倆分別到我的店裏來過夜生活。有時他們會在這裏相遇,但相互很快又躲開了。我要去照顧別的顧客了,你待在這裏吧。”
他熄了應急燈,匆匆地出去了。
現在是袁黑一個人留在這間空房裏麵了。他想,這個老板叫自己待在這裏,總有他的道理吧。反正他現在回去的話心裏也很難受。不如在這裏看個究竟。他此刻尤其想再次遇到蟬和她的情人。一個死在龍門刨裏麵又複活了的男人,會有什麼樣的愛情?袁黑憂傷地在空房裏踱步,這裏有一點點不知從何而來的光線,他的手摸到牆壁,有點濕漉漉的。他做了一個深呼吸,空氣裏麵有股苦味,這就是剛才的伴侶留下的味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