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巢縣(2 / 3)

在小袁的眼中,縣二中的中年男老師個個有魅力,性格深沉,似乎都是她喜歡的那一類。雖然他們的穿著都像農民(大概是由於缺錢),但他們性格中的某種定力是小袁居住的那個城市的男性遠遠比不上的。她慢慢地知道了有幾個男老師是獨身,她預感到她同他們當中的一個也許會建立特殊的關係。不知為什麼後來這種事並沒有發生。究其原因,大概還是因為她還在思念著劉醫生。她已經在這個月當中去劉醫生開診所的那條街道觀察過好幾次了,每次都是遠遠地駐足街邊,看著那張漆成白色的診所大門。然而每次都毫無收獲。像故意同她作對似的,既沒有人進那張門,也沒有人從那張門裏頭出來。不過這正是小袁所希望的結果。

此地的黃昏是多麼的憂鬱啊。如果小袁於黃昏站在家門口的青石台階上,看著遠方那沉默的巢山,她就總是想要掉淚。為了克製自己的情緒,她便也像她的學生一樣在屋後挖了一塊地,撒下一些紅紅綠綠的種子。種子是小青送給她的,當她詢問是什麼種子時,小青仰著臉說道:

“不知道,老師。在我們這裏栽種東西,您不要抱期望,那是沒有用的。你刨好土,將它們扔到土裏就盡快忘記它們吧。我們都是這樣做的。原來我以為從什麼植物收獲的種子就會長出什麼,但完全不是那樣。您等著瞧吧。”

但是這些種子撒下去有兩個多月了,仍然毫無動靜。

小青搖著頭無可奈何地說:

“大概土壤不適宜,已經死掉了。”

然而學生們的花園是多麼繁茂啊!花草樹木簡直要湧進他們的屋裏來了,藤蘿爬滿了牆壁,在屋頂上堆了起來。這裏麵一定有什麼玄機,小袁猜不透。或許這是她還未融入此地的一個標誌吧。

縣城的人們很少外出,他們太自滿自足了。在他們麵前,小袁總是有點感到慚愧。她想,時間長了就會好轉吧。小袁在電話中對她媽媽說:

“這是一個觸及我的靈魂的地方。我以前從未像這樣對生活的熱情這麼高……不,您不要來,您會失望的,這裏沒什麼東西可看。這裏的一切都很含蓄,太含蓄了,簡直單調……我是說表麵上。啊,這裏不像國內的縣城,倒像異國他鄉。我在這裏很幸福,請您相信我的話。再見。”

她放下電話,心中湧動著那種情感。那是種熟悉的情感,她來巢縣後就一直沉浸在其中。那就像小時候撿到了一隻受傷的嫩麻雀,然後將它養起來的那種心情。真是魂牽夢縈啊。

給母親打了電話後,小袁變得心潮起伏。從昨天起,她就打定了主意要去拜訪她所教的年級的數學老師。她對他說了,他也同意了,不過他同意時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他姓鍾,是獨身,不住在學校裏,住在郊區。他將他的住宅的方位告訴了她,說那是一棟土屋。

“走到第三棵老桃樹那裏就可以看見了。”鍾老師說。

“為什麼您不住在學校裏呢?”

“因為我要養蜂。”

巢縣沒有多大,小袁很快就找到了三棵老桃樹那裏。

土屋很矮。小袁想,像鍾老師這樣的高個子恐怕進屋都要低頭吧。

他坐在門口喝茶,手裏捧著一本詞典。看見小袁,他就將詞典放在板凳上,朝她走來。他說屋裏實在是簡陋,還不如坐在外麵聊天心情愉快呢。

小袁伸著脖子朝他屋裏瞄了幾眼,什麼都看不見,裏麵太黑了。她在鍾老師給她安排的小靠椅上坐下了。鍾老師去端茶,他果然是低著頭進屋。

“鍾老師,您的蜂箱放在哪裏了?”

“蜂箱啊,那是可有可無的。”他含糊地說。

小袁注意到他的雙眼非常明亮,她那個城市的人裏頭很少有這樣的眼睛。也許是因為他常年住在空氣新鮮的地方?

鍾老師領著小袁圍著他的土屋繞了一大圈。小袁眼前不斷出現野樹和半人高的蒿草,野花也很多,蝴蝶翩翩起舞,可她就是沒看見蜜蜂和蜂箱,大概鍾老師的養蜂場不在家門口吧。啊,那些蝴蝶,不光種類多,色彩還特別鮮豔!

他們回到屋簷下坐下來時,小袁將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

“這裏既沒有村子,也沒有單位,怎麼獨獨有這麼一棟屋子?”

“你問這個啊,這是我父母的土屋。”

鍾老師進屋去燒茶,小袁趁機也跟了進去。

她的眼睛過了好一會才適應了屋裏的黑暗。鍾老師的家非常清爽,簡單,幾件舊家具在前後兩間房裏擺得整整齊齊,寬大的木架子床上掛著蚊帳,書桌上放著半導體收音機。小袁注意到這是真正的土牆,散發出陰涼的氣息。廚房是搭在後麵的披屋,那裏有一個煤氣灶,鍾老師正在為小袁燒“花茶”,即多種小花合成的茶,她剛才已經喝過了。

“花茶”很快燒好了,小袁用茶盤托著放到外麵的茶幾上。

“鍾老師,您真幸福啊!”小袁說。

“您這麼快就看出來了嗎?”他那明亮的眼睛有點茫然地凝視著遠方。

“要不是我已經有了意中人,我真想嫁給您!”

“哈哈!您在鼓勵我!”他終於笑出來了。

“那麼,養蜂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實話,這個地方不知什麼原因並沒有蜜蜂,卻有這麼多花兒。如果在春天裏,比您現在看到的花兒還要多幾倍。我不願將別處的蜜蜂引到這裏來,那是不道德的。於是我就坐在家中想象那些本應該降臨此地而遲遲未來的蜜蜂。我還為我的這種想象記了日記呢,您瞧我多麼可笑。我現在已經有了厚厚一本關於蜜蜂的日記。讓我們談談您吧,袁老師。關於您生活中缺少的東西,您是否也用日記的形式記載下來?”

“我?”小袁不安地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我不記日記。但我有很多計時器。在我出差的時候……我已經不用那些計時器了,它們在這裏失靈了。啊,巢縣真是個奇異的地方!但是你們自己,一定覺得自己非常普通吧?比如記蜜蜂日記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