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巢縣(3 / 3)

“您說得對,我的確是個很普通的人。”

“您是在這棟房子裏長大的嗎?”

“是啊。我父母在的時候,我們一家人非常好客。我們的客人不多,但同我家的關係都非常好。這房子是他們從一位農民手裏買下的,選擇這個人煙稀少的地點是因為他們時常需要孤獨。您瞧,我也繼承了他們的性情。但是袁老師啊,您今天來了我真高興!”

“您休假時一般做些什麼呢?”小袁問。

“我?我的愛好是半夜裏在蜜蜂的嗡嗡聲中聽收音機。那種時候,你會感到你同整個世界真正連成了一體。我這個收音機功能特別好,世界各地的電台都能收到。我聽啊聽啊,有時一直聽到天亮。”

“我聽說您在破解一個世界數學之謎?”

“那是我的一項遊戲,它給我帶來快樂。”

透過大棗樹的枝葉,小袁看見太陽正在一點一點往下移,周圍變得無比的寂靜,連那些蝴蝶也不飛了。小袁真切地感到這種境界的魅力,她沉默了。鍾老師也不開口。小袁想,也許此刻他正在破解那道難題。她看見他那清澈的目光正在變得朦朧,她不忍打攪他。

花香一陣陣襲來,小袁坐在靠椅裏頭,她似乎想起了許許多多久遠的事情,有一個影子在她那些思維的格子裏穿來穿去的,一陣陣的歡樂從心底升起。不知過了多久,鍾老師的聲音忽然響起來了。

“友誼真美好啊!”

他笑盈盈地望著她。

“我愛您,鍾老師。可是我要走了。”

“我也愛您。讓我送送您。”

鍾老師將小袁送到老桃樹那裏,然後小袁一個人去車站。小袁走了十幾步之後便好奇地回頭看了看。鍾老師不見了。真奇怪,周圍空空蕩蕩的,莫非他鑽入了地下?可是她不想深究了,那會破壞她的情緒,此刻她感慨萬千。

回到學校,去食堂吃了飯出來,天已經黑了。她又碰見了呂同學。

“你慌慌張張的去哪裏啊?”小袁問男孩。

“我到食堂來找我的朋友,滅鼠運動要來了,我家有八隻老鼠要托人帶走,還有五隻沒著落呢!”

“你找到你的朋友了嗎?”

“沒有。他們不在這裏吃飯了。”

他那可愛的身影像大老鼠一樣順著牆根溜走了。

小袁在家裏備了一會兒課,感到靜不下心來——今天發生的一切太激動人心了。她踱步到門外,看著天空中那幾團淺紫色的雲彩,記起了同劉醫生在此地度過的短短的時光。這是她來這裏後第一次回憶那件事,因為她一直忙忙碌碌的,新鮮事物應接不暇。說實話,那一天她在巢縣雖然也到處轉了轉,還同劉醫生一塊上了巢山,可是她什麼也沒注意到。在她印象裏這也就是個普通縣城,土氣而破舊。但為什麼回去之後她老想著這個地方?可見人的表麵印象是靠不住的,那個時候,一定有什麼東西進入了她的腦海,而她沒有明確意識到。當然那些東西可能同劉醫生有關,但不會是全部同他有關。她幾乎是於一瞬間就打定了主意要來這裏,然後就開始行動的。

“呂同學,你還在找你的朋友嗎?”小袁大聲問道。

“不,不……不是!”

男孩邊說邊逃走,大概沒料到小袁會藏身於芭蕉樹的陰影裏。

“你慢點離開啊,我要問你一個問題呢!”

“什麼問題?”他向小袁走攏來了。

“為什麼我撒下了種子,卻老不發芽?”

“這很正常啊,您將這事忘掉吧。那是植物們的事情,隻能由它們自己決定。我們決定我們的事,它們決定它們的事。可是在有些方麵,我們同植物啊,動物啊又是一個大家庭。這種事我說不清,老師,您在我們這裏待久了就會知道。關於這種事,常有外地人向我們提問題。”

呂同學著急要去處理他的老鼠,匆匆地走了。

小袁仔細地琢磨呂同學的話,還有鍾老師關於蜜蜂的話,她腦海中模模糊糊地出現了一些東西,那到底是什麼,還有待確定。她來到屋後,坐在她挖出的那塊地旁邊沉思。她想,小呂說得對,她對種子的期待是完全沒有道理的。那種期待有種專橫的意味。月光照著泥土,那些壟溝裏似乎藏著古老的、說不出形狀的東西。小袁蹲下去看,卻又隻看見泥土。她該不該記下關於這些無名植物,這些未出生的植物的日記?

深夜裏,小袁醒來了。她又一次走到外麵。

呂同學又出現了,像一隻夜行小動物一樣。

“小呂,你怎麼還不睡覺?”

“我又送出了一隻小鼠,可我還有四隻。”

“你在等人嗎?”

“我覺得會有朋友從這裏經過,我聽見了一個人正往這裏趕來。”

男孩的頸窩裏噴出汗味,小袁想象著他這一整天的辛勞。她伸手撫摸著他圓圓的頭。可他的心思顯然不在小袁身上。忽然,他聽到了什麼信號,猛地跳起來就跑遠了。

小袁感到自從她來到巢縣,就同從前她所置身於其間的那種生活完全隔絕了。此地的風俗人情的確是大不相同,無論從哪方麵說都不相同。小袁在國內也算走了不少地方了,不是那種大驚小怪的人,但巢縣還是讓她不斷地暗暗吃驚。她從前也教過學生,但從未像今天一樣感到在學生中蘊藏著巨大的能量。如今她同學生們之間的地位顛倒過來了,她自己成了真正的學生。

有一天,她在課堂上給學生們講解戈壁灘的地形構造。她發現沒幾個學生聽講,大家都在走神,還有人交頭接耳。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新疆的戈壁灘不是祖國最美的地方?還是他們此刻對另外的事發生了興趣?她停止了講課,很生氣地坐在講台上。

“報告老師,”小青站起來說,“這裏有一點情況,這就是,全班同學都將這一課預習了很長時間了,大部分人都寫了長長的筆記。”

“你們的筆記記些什麼?”

“當然是關於戈壁灘啊,我們幾乎每天都有這方麵的討論,我們不斷找資料來鑽研,相互補充,都已經到了神經疲勞的程度了。現在戈壁灘都已成了我們鄰近的遊樂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