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氣衝衝地消失在管道裏頭。起先還聽得到她的腳步,後來就什麼聲音也沒有了。阿絲非常害怕。這時那男的醒來了。
“阿絲,我們來幹一場吧。”他說,“多美好的夜晚!”
“您不是受了傷嗎?您手臂上還流血呢,您會死的!”
阿絲不情願地脫著衣服。奇怪的是她一脫衣身體反而發熱了。她想,本來她是在這裏等煙販子,卻等到了這個家夥!當他倆的身體纏在一起時,阿絲的感覺比剛到這裏時好多了,就連那管道裏吹出的陰風,也變成了夏日的穿堂風。然後兩人都站起來穿衣服了。
“我並不喜歡您。”阿絲說,“現在都這樣了,您能不能帶我走出去?我在這裏要發瘋了。”
“當然啦,這是我的義務。我必須領你走出絕境。你真不像話,沒有通行證還來這種地方,簡直是不想活了。莫非煙販子要你死?”
他像煙販子一樣緊緊抓著阿絲的右手,同她一塊進入了臭熏熏的管道。
即使是在散發著惡臭的黑暗中,阿絲還能嗅到男人身體的氣味,那是令人頭腦清爽的金銀花的香味,同他的粗野完全不相稱。
“他為什麼要你死?”他又問她。
“應該不會吧。”阿絲回答時有點遲疑。
“時常有人死在你剛才待的地方,過一年後就變成了幹屍。他是不是有標本收藏的愛好?”
“也許吧。我問您:我沒有通行證,如果被查到了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死命地跑吧,看你的運氣了。在我們的小團體裏如果有一個人想尋死,他就到這裏頭來,然後就被捉了去了。”
“你們是什麼樣的團體?”
“不就是煙販子所在的團體嘛。不過煙販子最近獲得了通行證。”
行走變得困難起來了,阿絲的半截小腿淹沒在汙水裏頭,她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想到自己即將來臨的可恥下場,她喘不過氣來了。這時男人忽然放開了她的手,她在空中撈了幾下,沒有碰到他的身體。然後她聽到他嘩啦嘩啦地踩著水走遠了。阿絲努力往前趕,但趕不上那個人。而且她也不能確定她是在往前趕呢還是在往旁邊走,仿佛是,不論她往哪個方向走,都沒有碰到管道壁,而她腳下,總是那同樣的臭水和汙泥。
阿絲放慢了腳步,她想,總會走到頭的吧。剛才那人告訴她通行證要靠自己爭取,爭到了通行證,她就能順利地回家。她剛想到這裏,左邊的腳踝就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過了一會兒,她用手一摸,發現腿已經腫起來了。她喃喃地說:“我是不可能拿到通行證了。”如果是毒蛇咬了她,她就走不出這個地方了。阿絲不願死在這個臭熏熏的地方,但她走得越來越慢了。她在想上午發生的事,想她和顧大伯一塊度過的美好時光。顧大伯說她是城市的山茶花王,她在他眼裏真有那麼美嗎?可是就連煙販子也說顧大伯是個美男子……他身上有種很特別的美。阿絲的命不好,她做不了漁婦,她隻能做這個城市的夜行者,像那些失眠的人一樣。現在她感到了冷,也許她要死了?不,她還在蹣跚邁步。這麼多年來,她都在追求一樣東西,現在她是追求到了還是沒有追求到?阿絲聽見自己在笑,多麼奇怪啊,她不應該笑。可是她止不住,她在自己的笑聲中看見了紡紗廠的那個車間。走出車間便是那條明亮的水泥路,路的兩旁是高大秀麗的槐樹。她是怎樣從那個地方走到這裏來的?她努力地想啊想啊。這時她的腹部開始發熱了,看來她是死不了的。可為什麼沒人給她通行證?難道她不配嗎?啊,她身上實實在在地發熱了,她的腿傷並不是致命的,她要咬牙走出這個地方。既然他們可以走出去,她就也可以!煙販子說她“隻能守在洞口搬點小東西”,也許他在用激將法。
阿絲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暈過去的。她醒來時聽到煙販子阿援在她所躺的擔架上方質問:
“為什麼不給她通行證?”
“因為……”走在前麵的那個人說。
阿絲很想聽他怎麼說,可她又暈過去了。
她再醒來時已經回到了自己家裏。阿援坐在陽台上,他的背影顯得那麼孤寂。他在呻吟。
“阿援!”阿絲喚他。
“你醒來了,真好啊。我剛才在想,這世上不會有誰比阿絲更愛我了。我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倒在臭水裏頭,汙泥都淹沒了你的脖子,可你的手裏還緊緊地抓著我交給你的那包金銀細軟……還有那蠍子,差點就要了你的命。阿絲啊,像我這樣的朽木,最好早點被雷電劈開!”
“你不要自暴自棄,阿援。你剛才說的‘金銀細軟’是怎麼回事?我怎麼一點也記不得了?那是個下水道,對嗎?”
“啊,不要去想它了!你獲得了最高一級的通行證,今後,你想去哪裏就可以去哪裏,所有的秘密場所都向你開放了。”
她的腿上還打著繃帶,但是她可以下床了。阿援攙扶她到了陽台,他倆並排坐在藤椅子裏頭。阿援舉起一隻香水瓶放到她眼前。
“這是什麼?”
“紅蠍子。我們找到你的時候,它不肯離開你,我就帶上了它。給你作個紀念,你看它美不美?”
“美極了。你們是怎麼救活我的呢?”
“我們這類人,總是隨身帶著一些藥。紅蠍子又叫‘七步倒’,是你命不該死啊。它愛上了阿絲。”
阿絲盯著小動物,從心底對它升起一股手足之情。
“它就是我的通行證?”
“是啊。你看它像不像?”
“阿援,你離開時,將它放回那個下水道去吧。”
“山茶花小區”總是籠罩著那種有點詭異的靜謐。在他們的前方,昏沉的天空裏懸著暗紅的落日。可此時卻是正午十二點呢。阿絲問阿援幾點了。阿援回答說十二點。他毫不感到奇怪。
“太陽怎麼就落山……”阿絲喃喃地說。
“在你們小區,這種事都已經發生過幾次了,因為你白天總在睡覺,所以就不知道。照我看啊,阿絲住在這裏真有福氣。你看花園裏的那個人,歡喜得手舞足蹈,那是你的朋友吧?”
“那是我的鄰居‘舉報者’。我從外邊回來他就高興。我們進去吧,我擔心他要舉報你呢。”
阿絲回到床上,阿援說他還有緊急任務,就帶著那蠍子走了。
直到這時她才想起來檢查自己的傷勢。腳踝處已經完全消了腫,看不出有傷,仔細辨別才看出有一點淡紅色。也許她根本就沒被蠍子咬?可她分明記得在下水道裏自己的腿腫過,也有可能是因為別的原因而腫的。他煞有介事地將那紅蠍子給她看……那小動物的確是大自然的一件精品,他從哪裏弄來的呢?他總是能發現最美的事物,阿絲為他的眼力所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