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後,國民zheng府財政部計劃以中國銀行作為中央銀行,前來與張慶元相商。財政部的計劃是,名稱使用中央銀行,zheng府股份須多於商股。
在旁親耳聽見這個要求的何舜清,以身體不適為由暫時退出了會議室。他大步跑進盥洗室,將門牢牢反鎖。顫著手轉開水龍頭,以水聲掩蓋自己的哭泣。
他進中行這十餘年來,從不遲到早退,連基本的休假也沒提過,不曾要求過加薪,甚至在最困難的時候,主動縮減年薪。這樣拚命地工作,無私地付出,為的是什麼,難道是為了重新回到銀行人事與財長共進退的老路上去嗎?時間的流逝有時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流逝掉的時間換不來任何一絲光明。
當然,張慶元是不可能接受這種方案的,他不想也不可能成為中行的罪人,更不會背叛這十餘年來全體同仁以不懈的奮鬥所換來的自由。以強硬的姿態,電告各地分行,關於中行歸並央行一說純屬子虛烏有,以此穩定人心。而財政部看到這樣的表態,也隻好勉強保住顏麵,宣稱從未就此事進行過討論。
雖然歸並計劃無疾而終,但中行也並沒有因此而躲過國民zheng府的無度索取。為籌措央行,常凱申勒令中行速籌一千萬元,並提出要在南京與張慶元碰麵。經曆過無數次扣押事件的張慶元,將電報一丟,一門心思尋求與華商同業結成聯盟,共同抵禦日本對青島金融市場的野蠻吞並。
有一日,宋玉芳很突然地接到了一個緊急電話:“何太太,警察帶著逮捕令,把總經理跟何秘書都帶走了,我們分行的庫存也被查封了。”
此時的宋玉芳業已習慣了這樣的折騰,沒有任何的驚慌,隻是神色嚴峻地問道:“罪名是什麼?”
電話那邊,同樣對營救高層感到習以為常,冷笑著回答道:“又說是貪汙。財政部還成立了審查小組,把總經理辦公室翻了個底朝天,這裏的賬查完了,還要去你們的公寓搜查個人財產。我先通知你一聲,你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掛了電話,宋玉芳急急忙忙跑到學校去把小寶安置在娘家,以免那種場麵嚇壞了孩子。
為了審查小組來時,不要把家裏翻得太狼狽,宋玉芳準備把要緊的資產,先行梳理出來,到時主動拿出來,也可保全家人的一點隱私。
當她核對完家裏的銀行存款時,心裏那股憤懣和委屈,終於到達了頂點。她竟發現辛辛苦苦那麼多年,攢下來的存款,也不過就是她在銀行裏接待的闊太太們,一年用來買鮮花賞玩的錢。
如果沒有逮捕令,她不會把收入差距看得那麼重,她隻會望著那些肚子都填不飽的人,慶幸自己的日子總算富足。可現在她平靜不了,她不服的不是不如人家家底厚,而是靠吸窮人血的生活奢靡橫行霸世,而以最大熱忱幹事業的卻要這樣卑微地乞求生機。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理直氣卻不能壯,而別人理不直氣卻很壯。她不想坐以待斃了,她厭倦這種反反複複的無理取鬧,她想把無止盡的自我證明統統結束在今天。
當審查小組風風火火向著何舜清的公寓而來,轉到最後一個路口,眼前的景象令他們驚呆了。
宋玉芳把整個家都搬到了馬路上來,自己端在中間。兩手邊各有一個玻璃門的櫃子,裏麵擺滿了器皿,連家裏吃飯的碗筷都在其中。玻璃上貼著一張清單,小到牙簽,大到瓷器花瓶,價值幾何寫得清清楚楚。
審查組的車子根本開不進去,隻能停在路口,下車步行。
宋玉芳昂著頭站起來,兩手張開伸得筆挺,主動解釋了起來:“家裏的東西我都歸置好了,衣服歸衣服,首飾歸首飾,錢歸錢,統統都寫上了價碼,完全是按照銀行查封個人財產那套辦法。”然後,把手按在身前的書桌上,把分好類的資產一堆一堆地亮出來,高聲數道,“現金總共是五百零七十八塊五毛四,兩個人的銀行存款一共是兩千零七塊一毛五。還有我們夫妻名下的銀行股份,票據都在這裏。這個是我的工資流水單,這個是我丈夫的……”
“何太太,這是……何必呢?”審查小組感到很為難,來時的盛氣淩人在下車的一刻都化成了灰。
“何必?”宋玉芳冷聲大笑道,“你們都說他貪汙了,還問我何必呢?我不知道人格對於你們來說值多少錢,對於我們夫妻絕對是無價的。”
“你這麼做,讓財政部顏麵何存呢?”
宋玉芳不知從哪裏變出一麵鏡子來,拿著手柄一轉,一直照到這些人跟前:“臉長在自己身上,問別人做什麼?每天都洗幹淨了,揣身上別忘記,那樣就沒人會說你們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