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的陣仗吸引了不少人打開窗戶看熱鬧。
審查小組的人站在路中間,一時竟覺得進退兩難。
宋玉芳可不管他們記不記恨,兩手重重拍在桌上,使出渾身的力氣,從丹田裏喊出來:“你們可看清楚了,查明白了。真君子,一生河邊走,從來不濕鞋!”
道路兩旁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尤其是宋玉芳身後,多數住著中行的員工,他們帶頭鼓掌叫好。
這讓調查小組的人一個個連頭都不敢抬,互相小聲嘀咕著,趕緊離開為是。
“什麼時候放人?”宋玉芳快步追上去,擋在駕駛室外,一手死死按住車門,一手插在腰間,非得要個說法不可,“不會是懷疑我們把錢轉到了我娘家,或者是南京何公館吧?那就接著查,我跟著你們一路去。免得兩家上人不理解,以為這是羞辱。我親自動手翻,絕不讓你們做這個惡人。”
最後,被財政部派出來調查資產的小組,硬生生被逼成了中間的調停人。
生活重新回到了原來的軌跡,何舜清又一次從槍膛下脫身,然後遊走在危險的邊緣。
《小說月刊》開始連載一部題為《北方銀行》的小說,一時間成為上海市民茶餘飯後議論的焦點。
宋玉芳也是忠實的讀者之一,以她從業者的目光來看,這部小說之所以能獲得轟動的原因,可並不是簡單用才情、運氣所能概括的。
“你怎麼也在看這個?”何舜清站在妻子身後,略望了一眼標題,便走到餐桌前坐下,喝了一口熱牛奶。
“你不知道,禮拜六四點鍾發刊,三點鍾就在門口排長隊了。”宋玉芳把書舉到他跟前,眼帶笑意地衝他說道,“尤其這個北方銀行裏的人與事,不得不讓人聯想,這是在影射你們呢。”
何舜清也笑了一下,說道:“總處已經給行員發公開信了,希望大家對銀行有意見能直說,而不是勾結外頭的有心人士,生出這些是非來。”
“是非?”宋玉芳搖了搖頭,“我看你們是沒當回事兒,你要是認真讀一遍,絕對不會認為這是非是平白惹出來的。”
聽見她這樣評價,何舜清自然地提起了興趣,接過書掃了一眼道:“到底都寫了些什麼呀?”
宋玉芳挺著肚子慢慢站起來,去書房櫃子上取了一本筆記下來,說道:“我給你都剪下來貼好了,你好好看去吧。看完了告訴我,你最喜歡哪一句話。”
何舜清沒有對此太在意,可是當他真正拿起書翻開第一頁時,就再也沒有放下來過。
一直到深夜,宋玉芳來催促他睡覺,他才終於把後記也看完了。
“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了。”何舜清拿起後記,念了一段,“我們通常喜歡皆大歡喜的結局,認為故事到了最後必定是惡人受罰、好人圓滿。為什麼這麼想呢?因為深深知道這樣的事情很難發生在現實中,就以文字造了一個美夢,借此給自己希望。我的《北方銀行》,就此以非常規的結局落幕了。因為我向著遠方拚命望,並沒能望到時間的盡頭,也就猜不出這些人最終會去向何方。但我知道,他們會一直在路上。”
宋玉芳笑著點頭道:“總算和你有默契,我也認為這個後記更耐人尋味。”
何舜清總算是搞懂了這部小說成功的秘訣,實在是太了解中行,在過去的北京如今的北平所發生的一切了。他看著作者的名字,不由地感到了一陣疑惑:“冷子興……他是把我們銀行當成榮國府了嗎?那麼,在他眼裏我應該是榮寧二府中的誰呢?”
終於等到他談起作者了,宋玉芳眯著笑眼,問道:“你把冷子興看成哪一個ta了呢?”
妻子對於這部小說意外的追捧,讓何舜清感到有些不同尋常,繼而想到她這個曾經的局內人如今的局外人,好像是很值得懷疑的:“你好像對這個作者很有研究呀,不會是……”
宋玉芳趕緊搖了搖頭:“沒有研究,隻是覺得這位才女與我有緣,或許上輩子起就是朋友呢。”
何舜清再次陷入了困惑,嘴裏小聲念起來:“冷子興,冷子興……”忽然,他的眼睛亮了一下,想到一個久未提起的名字,“冷秋月?”
宋玉芳雖然認為這是最大的一種可能,但自己還沒有時間去證實,因而不敢完全肯定地說是。
往事浮上心頭,何舜清以為,也許自己這一生之中,最不平凡的一個決定,便是對女子打開了中行的大門。這一開,改變的不隻是女子的命運,也包括了他的人生大門。想到此,不由地攬著妻子笑了起來:“她也是在路上的人呢。”
宋玉芳非常認同地笑了一下,望著窗外蒙蒙亮的天,依然以一顆未曾變老的少年心,說道:“隻要我們學會站起來,走出去,世界就是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