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之與利,雖清濁不同,總是私心”。雍正乾隆朝,都有大臣因為“好名”而被皇帝嚴厲打擊。比如雍正朝的楊名時,是一個有操守的政治家,在很多問題比如打擊科甲朋黨問題上與皇帝意見不同。
他做了很多減輕農民負擔的好事,卻忘了推功於皇上,遂引起雍正帝的惡感,說他“性喜沽名釣譽”“欲以君父成己之名”,被尋故抓入大牢。因此清代的內閣成員都周密小心,不圖虛名,謹慎小心,緘默持重;堅持不做政治家,而隻做大秘書;不做思想者,隻做執行人,成為一個個有才幹,有風度,沒思想,沒堅守的奴才典型。在明主身邊,他們是襄讚有功的能臣。在暴君身邊,他們也會是一個避禍有術的“態臣”。
除此之外,對導致曆代亡國的農民起義,清代皇帝應對也非常成功。
在清代皇帝眼中,皇帝、官員和百姓,是父親、兒子和孫子的關係。不管父親如何虐待兒子,兒子也不許有絲毫反抗。因此,老百姓無論被貪官汙吏如何壓榨剝削,走投無路,也隻能聽天由命,不得“越級上訪”。對於群眾聚眾抗議,維護自己的權利,他們總是視如大敵,一再強調要“嚴加處置”,甚至“不分首從,即行正法”。他們千方百計防止老百姓聯合,嚴厲打擊民間宗教,鎮壓任何聚眾事件。清朝甚至不準漢族人異姓結拜,還曾“禁天下書院”,以杜絕東林遺風。乾隆朝規定,嚴禁罷市,聚眾毆官,如果至四五十人,那麼“不分首從,即行正法”。
乾隆十三年,蘇州米商囤糧抬價,一介布衣顧堯年和平到官府請願,請求官員控製糧價,保證貧民能活下去。為了表示自己對大清政府的恭順,他特意“自縛雙臂”,跪在地方官麵前。然而稟承乾隆不許對主動提出權利要求的百姓後退寸步的官府,竟然把顧堯年逮捕入獄。蘇州百姓群情激憤,一起來到官府要求釋放顧氏,官府卻大加鎮壓,連續逮捕了三十九人。事情上報到乾隆,奏折中的“聚眾”二字令乾隆大為警惕。他說:“因近日聚眾之案甚多,特命刑部定議,照陝甘刁民聚眾之例,立即正法。”顧堯年等人因此被蘇州官員杖斃於大堂之上。
在思想文化領域,清氏皇帝更是取得了開創性成就。韓非子說得好,“太上禁其心,其次禁其言,其次禁其事”。統治者不僅需要有“硬實力”,還需要有“軟實力”。經過康熙雍正兩代文字獄,清王朝思想專製已經大大加強。乾隆皇帝又通過修《四庫全書》,開展“消滅記憶”運動。史載乾隆銷毀的書籍“將近三千餘種,六、七萬卷以上,種數幾與四庫現收書相埒”。吳晗也說過“清人纂修《四庫全書》而古書亡矣!”文字獄最酷烈的乾隆朝,是一個異常恐怖的時期。在風聲鶴唳之下,每個家庭都進行自我檢查,刨地三尺,消滅所有不安全的文字。文人學士再也不敢吟風詠月,甚至不敢再寫日記。朝廷的大臣們之間都不敢相互通信。胡中藻《堅磨生詩鈔》案發後,內外臣工驚駭不已,乾隆擔心下麵或有非議,於新任浙江按察使富勒渾陛辭時,交待他一項特殊任務:到任後留心體察賦閑在錢塘(今杭州市)老家的協辦大學士梁詩正的反應。梁詩正一見富勒渾,就大談自己為官多年的訣竅:“筆墨招非,人心難測,凡在仕途者,遇有一切字跡,必須時刻留心,免貽後患。”在另一次談話中,他又說:“一切字跡最關緊要,我在內廷時惟與劉統勳二人從不以字跡與人交往,即偶有無用稿紙亦必焚毀。”梁詩正的話典型地反映了乾隆高壓政策下臣民的心態。一百多年的文字獄運動,如同把整個社會放入一個高壓鍋裏進行滅菌處理,完成了從外到裏的全麵清潔,消滅了一切異端思想萌芽,打造了一個清代皇帝自認為萬代無虞的鐵打江山。用乾隆皇帝的話來說,就是:“前代所以亡國者,曰強藩,曰權臣,曰外戚,曰女謁,曰宦寺,曰奸臣,曰佞幸,今皆無一仿佛者。”
清代皇帝們積三代百餘年努力,建立了中國曆史上最縝密、最完善、最牢固的專製統治,把民眾關進了更嚴密的專製統治的籠子裏。縱向對比中國曆史,清代是中國曆史上民眾權利被剝奪得最幹淨,意誌被壓製得最靡弱的時代。康乾的盛世監獄精心塑造出來的國民,固然是馴服、聽話、忍耐力極強,卻無法挺起腰板,擦亮眼睛,迎接撲麵而來的世界大潮。因此,才出現了本文開頭,英國人來到中國所見到的那幅精神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