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現代過程中遇到國民素質問題,是“後發國家”的普遍現象。明治維新以後,日本知識分子也紛紛痛批傳統日本人明哲保身、事不關己、自私自利,那聲調聽起來和梁啟超們如出一轍:
“人民……一切隻聽從政府,不關心國事。結果,一百萬人懷著一百萬顆心,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對一切公共事務漠不關心……終日惶惶唯恐沾染是非,哪有心情去考慮集會和議論!”在韓國等其他後發國家,對國民性的討論一度也非常熱烈,韓國人也曾經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差勁、最沒希望的民族,許多知識分子都提出了國民性改造方案。“改造國民性”,似乎是大部分後發國家需要麵對的共同問題。
那麼,怎麼改造國民性呢?
梁啟超的思路是,通過“自高而低”的“國民運動”,喚醒沉睡著的民眾。隻要每個中國人都“一朝悔悟”,培養起公德意識,國家意識,尚武精神,成為“新民”,自然就可以建立新製度:
“苟有新民,何患無新製度?無新國家?”
他提出的具體方案,就是由像他這樣的已經“醒過來”的精英們,通過辦報紙、辦學校、寫小說、寫劇本等方式,來對民眾進行啟蒙。梁啟超尤其推崇小說等藝術作品震動人心的力量,他極力鼓動知識分子們去寫小說寫劇本,用老百姓最喜聞樂見的方式去進行啟蒙:“欲新民,必自新小說始。”“欲新一國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國之小說。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說;欲新宗教,必新小說;欲新政治,必新小說;欲新風俗,必新小說;欲新學藝,必新小說;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說。”“有新小說乃有新世界”,“小說勢力之偉大,幾乎能造成世界矣”。
“先更新國民性、後更新製度”的這個次序,聽起來很有道理:國家是由無數個人組成的。如果每個人都“自我更新”了,那麼整個國家也不就脫胎換骨了嗎?從整體上改變整個國家很難,但是從微觀去改變一個人,就容易多了。梁啟超認為這是改造中國的不二法門。他說:“今日之中國,實不宜‘輕言’政治運動,須從文化運動、生計運動、社會改良運動上築一基礎,而次乃及政治運動”。就是說,一定要通過文化運動提高了中國人的素質後,再來談製度建設和政治改革。
其實這是典型的中國式思維,也就是儒家所謂的“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每個人心都“正”了,這個國也就“治”了。這是一種乍一看很正確、細一想很謬誤的邏輯。很不幸,在國民性改造史中,這個中國特色的偽邏輯成了主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