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紅和張朝暉的緣分開始於找廁所。
1995年盛夏的一天,瞿紅開著一輛白色的桑塔納在城郊公路上閑逛,不覺中有了尿意。開始的時候似有若無,後來就明確並尖銳了。這樣也好,好歹有了個現實的目標。
瞿紅這年21歲,長相漂亮,家裏也有錢,什麼都不缺,除了生活的目標。管它是關於未來的計劃還是眼前具體的追求呢,有總比沒有要強呀。
此刻,瞿紅的目標就是找廁所,或者說是一處公廁。但談何容易?人生地不熟,又不知道身在何處。這反倒激起了瞿紅的興奮情緒,她猛踩油門,將那車開得轟然作響,在沙石路上顛簸得就像一塊蹺蹺板。效果可想而知,尿意更甚,甚至於忍無可忍。
正在手忙腳亂之際,右前方出現了一片瓦房的房頂,且有幾棵小樹依稀。
那是一個似村似鎮的所在。不管是村是鎮,有廁所就好。瞿紅拐上了右側的岔路,一頭紮了過去。進村的時候她放慢了車速。這時正是正午時分,一條頗為幹淨的小街上安靜得出奇,村子裏的人大概都在睡午覺吧?反正看不見一個人影。幾條土狗臥在可憐的樹蔭下,吐著長長的舌頭,看見轎車進村也懶得吠叫。隔著車窗玻璃,瞿紅似乎聽見了單調的蟬鳴聲。
最讓瞿紅感到迷惑的是街道兩邊的房子,很普通的平房樣式,門窗、牆壁上卻畫得花裏胡哨的。到處可見色彩豔麗的半裸女郎或者全裸的男人。一麵牆上用美術字寫著一條標語:藝術也是一種生產力!
一麵山牆上裝飾著一輛汽車,不,準確地說是半輛,隻有前臉車頭,後半截被砌進了磚牆裏。那輛車反射著陽光,白亮耀眼,居然也是一輛桑塔納,和瞿紅開的車幾乎完全一樣。
離地五尺高,試圖破牆而出但不得——可惜瞿紅當時無法領會這個象征,她隻是覺得有些恍惚,於是便搖下了車窗。
一股熱浪撲麵而來,立刻灌進車廂裏,令人窒息。瞿紅不過是想打聽打聽廁所在哪兒,可這會兒怎麼可能有人呢(驕陽似火,水泥路被烤得發燙,人根本就待不住)?她衝著窗外喊了兩聲:“哎!哎!有人嗎?”也就作罷了。
瞿紅搖上車窗,將空調開到最大,繼續開車。幾乎是無聲地、詭異地、白光閃閃地,那車就滑進了一個夢裏。無論是從瞿紅的角度還是從當地村民的角度看,都是這麼回事,都夠得上如夢似幻的……村民之一的張朝暉,這時候正在學英語。他坐在一張竹躺椅上,上身赤裸,肩膀上搭了一塊濕毛巾。腳下的水泥地上放著一台收錄機,正在播放《新概念英語》磁帶。機器裏的男人和一群姑娘輪番念道:
Are you Swedish?
No,we are not.We are Danish.Are your friends Danish,too?
No,they aren’t.They are Norwegian.Your passports,please.
Here they are.
……
張朝暉忙著倒帶、快進,能跟得上的地方就跟著念,跟不上的地方就舌頭打個卷,糊弄過去。開始的時候他的聲音很小,有點害羞,後來聲音逐漸變大,就蓋住了收錄機的聲音。
這會兒,張朝暉簡直是在叫喊了,聲音裏麵充滿了憤怒。自然是汗如雨下,因為花了氣力,天氣也熱。叫喊一通後他再度羞怯起來,聲音轉低,進而微弱,虛弱得奄奄一息了。
他的身後是一麵木製的貨架,被隔成了很多小格子,每個格子裏都用塑料支架架了一隻瓷盤,盤麵向外,上麵畫的是世界名人。很多的名人,每人一盤,就像是一桌菜。其中有馬、恩、列、斯、毛,周恩來、宋慶齡、魯迅、愛因斯坦、夢露、卓別林、克林頓以及肯德基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