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節:“英雄若是無兒女,青史河山更寂寥”-文人之間及與妓女、藝人的情誼(2 / 3)

第二天,陳圓圓便趕到船上,拜見冒襄的老母親,並堅邀冒襄再去她家。冒襄踏月往見,陳圓圓深情地表示,決心嫁給冒襄為妾,終身與他為伴。開始,冒襄還顧慮重重,以老父正陷於農民起義軍包圍、處境險惡為辭,但兩人畢竟情投意合,終於訂下婚約,冒襄當場寫了一首八絕句贈給陳圓圓。但迎娶之日則需在冒起宗能由襄陽兵備道調職至安全地區之後。因襄陽是農民軍經常活動的地方,守土大吏隨時都可能因失守封疆而被治重罪,冒家此時正千方百計打點活動為冒起宗調差,在沒辦成此大事前,冒襄沒有心思,也不敢納陳圓圓為妾。

星移鬥轉,到了次年的二月,終於傳來消息,冒起宗已有希望調離襄陽了。冒襄這時正在常州,得信後便立即趕往蘇州,想盡快告訴陳圓圓這一喜訊。但遺憾的是,十天前,陳圓圓已被崇禎皇帝寵妃的父親老色鬼、惡棍田弘遇搶走了!後來,她又被送給吳三桂,開始了渺渺茫茫,卻牽動著整個國家政局的動蕩一生。對此,冒襄隻有跌足長歎。直到他的晚年,他也沒有忘記與陳圓圓的短促、並以悲劇告終的戀情。他在回憶錄《影梅庵憶語》中,寫了與陳圓圓相戀的前前後後,隻是懾於吳三桂的權勢和其他一些政治因素的考慮,他沒有寫出陳圓圓的名字,而以陳姬代之,真可謂“傷心人別有懷抱”了。

六、吳偉業、錢謙益等人與柳敬亭的交往

柳敬亭(1592——?)是明清易代之際傑出的說書藝人,孔尚任(1648——1708年)的《桃花扇》對他有生動的刻畫。在國變的多事之秋,他處在政治漩渦的中心,因而與政治、文化領域的眾多名流,有過頻繁的交往。

吳偉業是柳敬亭的好友。他們在崇禎十三年(1640年)相識於金陵(南京),以後有過不少往來。直到二十年後的順治十七年(1660年)冬天,昆腔藝人蘇昆生拜訪吳偉業,說:“吾浪跡三十年,為通侯所知,今失路憔悴而來過此,惟願公一言,與柳生並傳足矣。”所謂“與柳生並傳”,是指吳偉業曾經為柳敬亭寫過小傳,名播文苑,蘇昆生也想請吳偉業給他寫幾句話。吳偉業應邀作詩《楚兩生行》贈之,並又為蘇昆生單獨寫了《口占贈蘇昆生》四首。在與蘇昆生交談時,吳偉業對這時逗留於鬆江馬逢知軍中、處境危艱的柳敬亭,依然深表關心。在《楚兩生行》中,他深切懷念柳敬亭,詩謂:

一生拄頰高談妙,君卿辱舌淳於笑,痛哭常因感舊恩,詼嘲尚足陪年少。塗窮重走伏波軍,短衣縛褲非吾好,抵掌聊分幕府金,褰裳自把江村釣。……我念邗江頭白臾,滑稽幸免君知否?失路徒貽妻子憂,脫身莫落諸侯手。坎填由來為盛名,見君寥落思君友。老去年來消息稀,寄爾新詩同一首。隱語藏名代客嘲,姑蘇台畔東風柳。

吳偉業給柳敬亭寫的小傳,更使柳敬亭足以不朽,現節錄如下:

柳敬亭者,揚之泰州人,蓋曹姓,年十五,獷悍無賴,名已在捕中。走之盱眙,困甚,挾稗官一冊,非所習也,耳剽久,妄以其意抵掌盱眙市,則已傾其市人。……過江休大柳下,生攀條泫然,己撫其樹,顧同行數十人曰:

“嘻,吾今氏柳矣。”……柳生……養氣定詞,審音辨物,以為揣摩。……之揚州,之杭,之吳,吳最久,之金陵,所至與其豪長者相結,人人暱就生。其處已也,雖甚卑賤,必折節下之,即通顯,傲弄無所詘。未幾,有左兵之事。左兵者,寧南伯良玉軍……駐院城。……守院者杜將軍弘域,於生為故人。寧南嚐奏酒,思得一異客。……進之。……左大驚,自以為得生晚也。……逮江上之變,生所攜及留軍中者亡散累千金,再貧困,而意氣自如……·乃複來吳中,每被酒,嚐為人說故寧南時事,則欷獻灑泣。既在軍中久,其所談益習,而無聊不平之氣無所用,益發之於書,故晚節尤進雲。

據《梅村詩餘》載,吳偉業又寫過一首《沁園春》詞,對柳敬亭的人格特別推崇:

客也何為,十八之年,天涯放遊。正高談掛頰,淳於曼倩,新知抵掌,劇孟曹丘。楚漢縱橫,陳隋遊戲,舌在荒唐一笑收。誰真假,笑儒生誑世,定本春秋。

眼中幾許王侯,記朱履三千宴畫樓,歎伏波歌舞,淒涼東市,征南士馬,慟哭西州。隻有敬亭,依然此柳,雨打風吹絮滿頭。關心處,且追陪少壯,莫話閑愁。

這“隻有敬亭,依然此柳,雨打風吹絮滿頭”,對柳敬亭是多麼崇高的評價。吳偉業還寫過柳敬亭讚,概括了柳敬亭的生平為人。讚語謂:

頎而立,黔而澤;視若營,似有得。文士舌,武夫色;為傖楚,為諧給。醜而婉者其貌,佞而忠者其德。初即之也如驚,驟去之也如失。人以為此柳可愛,而吾笑為麻中之直。斯真天下之辯士,而諸侯之上客也歟!

錢謙益列入《清史》貳臣傳,乾隆皇帝曾罵他“喪心無恥”。他作為萬曆、天啟、崇禎的三朝元老,東林黨重要成員,後來卻在南京的弘光小朝廷中,投靠閹黨。清兵南下後,又率先獻禮投降,人品實在不佳。但是,他一生主江南文壇,詩文都影響很大。他與柳敬亭也過從甚密,有很深的友誼。

柳敬亭為紀念左良玉,曾請人畫了左良玉的像,錢謙益作《左寧南畫像歌為柳敬亭作》,希望柳敬亭能將左良玉的一生事跡編成傳奇,“欲報恩門仗牙齒”,說給眾百姓聽。柳敬亭窮愁潦倒而死後,難以安葬,錢謙益特地寫了《為柳敬亭募葬疏》文謂:

柳生敬亭,今之優孟也。長身疏髯,談笑風生,齒牙,樹頤頰,奮袂以登王侯卿相之座,往往於刀山血路、骨撐肉薄之時,一言導竅,片語解頤,為人排難解紛,生死肉骨。今老且耄矣,猶然掉三寸舌糊口四方,負薪之子溘死逆旅,旅櫬蕭然,不能返葬。傷哉貧也!優孟之後,更無優孟;敬亭之後,寧有敬亭?此吾所以深為天下士大夫愧。三山居士,吳門之異人也,獨引為己責,謀卜地以葬其子,並為敬亭營兆域焉。敬亭曰:

此非三山隻手所能辦也。……某不願開口向人,惟明公以一言先之。

這不僅使人們對柳敬亭的為人、藝術風貌有進一步了解,而且表明,柳敬亭死後是埋葬在蘇州一帶的。

清初另一位著名詩人,與吳偉業、錢謙益號稱“江左三大家”的龔鼎孽(1615——1673年),在柳敬亭逗留北京時,為他作《沁園春》、《賀新郎》二詞,又曾邀數位友人聽他說隋唐遺事。龔鼎孳在《贈柳雯敬亭同諸子限韻》二首中,有謂:“白眼滄桑誰晉魏,朱門花月舊齊梁。誰交古道推梁峻,置驛通都愧鄭莊。豪傑總留生麵在,坐中毛發凜秋霜。”在《贈柳敬亭文》中,更盛讚“敬亭吾老友,生平重然諾,敦行義,解紛排難,緩急可倚仗,有古賢豪俠烈之風。……餘生平窮愁坎壎,周旋道路,獨一白首故交”。可見兩人的交情是很深厚的。

冒襄一生好交友,與柳敬亭也是好友。柳敬亭最擅長說隋唐故事。孔尚任《桃花扇》第十三出《哭主》,寫柳敬亭說秦叔寶,眉批曰:“秦瓊見姑娘,柳老絕技也。”冒襄也很喜歡他說隋唐故事,曾有詩曰:“遊俠髯麻柳敬亭,詼諧笑罵不曾停。重逢快說隋家事,又費河亭一日聽。”可見雅愛之深。

張岱(1597——1679年)與柳敬亭的交誼,也是令人注目的。

張岱字宗子,又字石公,號陶庵,又號蝶庵,山陰(今紹興市)人。是清初著名的文學家、史學家,著有《瑯澴文集》、《夜航船》、《陶庵夢憶》、《西湖夢尋》、《石匱書後集》等多種。他的散文、小品,更是膾炙人口。他寫的《柳敬亭說書》,是記錄柳敬亭藝術風采的第一手資料,也是中國曲藝史上的名篇。文謂:

南京柳麻子,黧黑,滿麵疤癀,悠悠忽忽,土木形骸。善說書。一日說書一回,定價一兩。十日前先送書帕下定,常不得空。……餘聽其說“景陽岡武鬆打虎”白文,與本傳大異。其描寫刻畫,微入毫發,然又找截幹淨,並不嘮叨。渤夬聲如巨鍾。說至筋節處,叱吃叫喊,洶洶崩屋。武鬆到店活酒,店內無人,譽地一吼,店中空缸空甓皆甕甕有聲。閑中著色,細微至此。……其疾徐輕重,呑吐抑揚,入情入理,入筋入骨,摘世上說書之耳,而使之詩聽,不怕其不醋舌死也。柳麻子貌奇醜,然其口角波俏,眼目流利,衣服恬靜,直與王月生同其婉孌,故其行情正等。

此外,清初著名的學者、文人黃宗羲、毛奇齡(1623——1716年)、餘懷(1616——?)、閻爾梅(1603——1661年)、魏耕(?——1663年)等,都與柳敬亭交好,在他們的詩文集中或詠或記,留下珍貴的一頁。這在中國曲藝史上是空前的盛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