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絕對王權明、清(1860年之前)(1 / 3)

明與清是中國曆史上最後的兩個王朝,這兩個王朝在製度上基本是一致的。最大的特點是沒有了傳續一千多年的宰相體製,而由皇帝自己直接負責政務的處理,直接統轄行政部門。雖然明朝有內閣、清朝有軍機處,但從製度上來說,它們都是皇帝臨時性的秘書班子,是宰相製度不完全的補償。隻有走到這個地步,中國的帝製才真正具有了專製的意味。我們前麵已經討論過,自秦漢以來已經不是封建製度了,而真正意義上的帝王專製實際上隻適用於明和清。

但是,明與清又有相當的不同。元代留給明朝的遺產是多方麵的。在政治製度層麵上則主要是負麵的影響居多,龐大的行省,不合時宜的分封製,類似探馬赤軍的衛所製度,這些已經很成問題了,但還算不上最嚴重。更惡劣的影響體現在政治文化方麵,明朝初年不僅學術衰落、精英凋零,而且整個社會文化氛圍非常惡劣。

元朝的官場文化,是奴才和主子的文化。跟宋朝官員隻拜皇帝不拜上級不同,元朝下一級官員要向上一級官員磕頭禮拜,因為在草原上下級就是上級的奴才,所以到了中原,也照搬不誤。所以,皇帝當眾折辱大臣,上級當眾鞭笞下級,大家都不以為怪。這樣一來,政治行為上麵原來的道德麵紗也就沒有了,儒家文化講究的那種道德恥辱感也沒有了,恥感文化大幅度衰亡,官場上隻剩下了赤裸裸的利已動機。顯然,這樣一種政治文化,不可能不影響到明代。

明代的政治,有許多不可理喻之處,完全不按常規出牌。比如,朱元璋沒來由的屢興大獄,幾乎殺光了所有舊臣,殺人之多,朝政幾乎難以為繼。朱棣奪了侄子的江山,對忠於建文帝的方孝儒,殺掉當然亦無不可,但將之剝皮下油鍋,並夷其十族,則完全沒有道理(在過去的時代,碰到這樣的事情,往往是在殺掉前朝的不降之臣後,將之厚葬,並表彰其效忠的行為,因為這是做給他們自己的臣子看的)。明武宗朱厚照,不樂意做皇帝卻願意做將軍,非要給自己加上個“總兵”頭銜。還有那個著名的萬曆皇帝朱翊鈞,居然能夠幾十年不理朝政,幾乎讓國家機器陷於癱瘓。許多傳統皇朝的處事忌諱,朱家人都犯了,作為王者的基本道德可以被蔑視(不負責任),王朝應該推行的基本準則也可以不顧(侮辱、懲罰忠臣和對勳舊的不義)。他們所要的完全是沒有道理的絕對服從,朱元璋甚至連“亞聖”孟子都不能容忍,對孟子的“民本”思想表示了長久的敵意。曆代漢人的王朝,隻有明朝能夠公開折辱士大夫,錦衣衛的廷杖,當場打死了多少不屈的士大夫,也打掉了士大夫的臉麵。元朝奴視士大夫的傳統,還是被後來的明朝皇帝繼承了下來。

不過,被元朝統治的經曆,實在是過於慘痛,對於漢族士大夫們尤其如此,所以,人們對這個實際上不很爭氣的王朝過於容忍,士大夫表現了太多的主動性,隻要皇帝還能有點能耐或者有點人性,就會出現升平的景象。隻是到了末世,接連幾代皇帝幾十年的胡鬧,才導致最後的崩盤。崇禎帝雖然不算是昏君,但到了他的手裏,內憂外患已深入骨髓,大廈既倒,獨木難支。縱然唐太宗再世,恐怕也難以回天了。

皇帝的奴視和士大夫對皇朝的珍視,造成了明代的士大夫截然相反的處世態度。一方麵,任何朝代也沒有明朝的士大夫那麼厚顏無恥,竟然墮落到競相給宦官當幹兒幹孫的地步;另一方麵,明朝士大夫對氣節的講求,對諍諫的看重,也是空前絕後的。晚明東林黨人和閹黨之間的鬥爭,特別鮮明地反映出士大夫的分裂。

清朝是繼元朝之後,第二個統一中國的少數民族政權。作為關外的遊獵民族,滿族沒有當年的蒙古人那麼強的軍事力量;作為建立金朝的女真人的同族,他們也沒有繼承先人的文化。從前的女真大小字已經不存在了,後來的滿文,是他們再度崛起之後從藏文和蒙文那裏學來的。但是,滿族的統治精英,有著高明的政治策略。他們成功地與和自己接壤的蒙古人結盟,從而壯大了自己。他們還有著他們的先人所沒有的學習精神,認真地學習漢人的文化。在統治中國幾十年之後,以皇帝為首的滿族精英已經悉數漢化,“化”得跟漢人不分彼此。滿人皇帝跟過去的漢人皇帝的詩文相伯仲,滿人士大夫與其時的漢人士大夫可以詩酒唱和,個別佼佼者比漢人做的還好(比如納蘭性德)。

滿人給中國帶來了廣闊的疆域,也算是一個相當穩定的王朝。雖然在入關之初,他們也實行過一段金人和元人都幹過的“圈地”,但時間不長就停止了,沒有形成全國性的災難。所以,雖然有著民族的壓迫,但一般老百姓卻感受不深,因為這個王朝政府的賦稅是很輕的。況且,親民之官基本見不到滿人,老百姓即使有怨言,也怨不到滿人頭上。跟金、元王朝不一樣,作為統治民族的滿人,在平時跟漢人是隔絕的,即使駐防在各地監視漢人的八旗兵,也都住在專門的滿城裏,沒有特別的事情不會出來。漢人的士大夫雖然在做官機會上比不上滿人,但也算得到了相當的禮敬。除了剃發之外,漢人的文化習俗都得到了尊重,連漢人婦女的小腳都依然照舊。滿人對漢人雅俗文化的喜好,不僅讓滿人得到了滿足,也讓漢人感到了某種欣慰。比起明朝的朱家子孫,滿人的皇帝似乎個個都勵精圖治,至少人家都肯負責任,想把王朝維持得好一點。

不過,清朝也有不那麼盡如人意的地方。在文化上,精通漢人典籍的滿人皇帝,顯然對儒家學說的政治功能看得過於重了,以至於完全忽視了漢人文化本身的多樣性,強調文化上的一種聲音。清朝對於朱熹之學比前代更為看重。朱熹對《四書》的注釋,成為了不可懷疑的聖典。明朝朱元璋的文字獄還隻是阿Q式的胡鬧,但清朝的文字獄則是地道的誅心之舉。文字獄扼殺了原本旺盛的在野言說,也使得做了官的士大夫的學術生涯謹小慎微,不敢越雷池半步,全副精神隻好放在對經典的考據上。清朝修書的盛典固然讓前人自愧弗如,但《四庫全書》修成之後許多書也變了模樣,許多有“政治問題”的言語都被刪掉和篡改。另外,清朝的皇帝,對於皇帝地位和權力看得非常之重,當然,這種統治思維多少也跟明朝皇帝有點關係。盡管明清雙方是敵手,但在政治和製度上,明朝畢竟是“老師”,滿人在打擊和蠶食大明江山的同時,不知不覺也吸收了對方的觀念,既繼承了朱熹的理學作為標準的意識形態,也繼承了皇權獨尊的意識。皇權既然獨尊,那麼漢人士大夫那種“修齊治平”的理想就得收起大半,再別幻想著做帝王師、致君王為堯舜。所有的臣子,都是為君主辦事的,清朝的皇帝評價大臣的好壞,隻有一個標準:能不能辦事,哪怕臣子立下了不世之功,最好的表彰也就是“能辦事”。所謂的“辦事”,就是把臣子的作為,限製在技術層麵上。在清朝,有聖君和明主,但卻不許有賢臣。清朝的滿臣自稱“奴才”,一度漢臣也跟著學,但皇帝不讓,意思漢人還夠不上家奴的資格,隻能做家奴之外的辦事人員,其實也是奴才,比家奴還要低一等的奴才。

更為重要的是,滿人在製度上雖然學得還比較徹底,也比較像模像樣,但滿漢畛域卻依然分明,滿人不僅占據了要津,而且在所有的衙門都是掌印的,整個政治格局就是,滿人掌權,漢人辦事。對漢人的防範和猜疑,貫穿於王朝始終。隻是比起金、元來,滿人做得比較隱蔽,不那麼張揚,盡可能地給漢人士大夫一點臉麵,至少在官麵上維持滿漢一視同仁的表象。

絕對王權(上)——明朝

錢穆先生認為,明朝的政治是傳統複歸以後惡化的政治,惡化的原因有二,一是廢除宰相,二是摧折士大夫,因而導致了君權的絕對化,使得明朝政治走向了歧途。(參見錢穆:《國史大綱》,665~669頁。)這種說法顯然很富洞見。明代的製度不是一個高明的製度,其關鍵在於它違背了自秦以來這種官僚帝製的客觀規律。這種官僚帝製的關鍵環節在於官僚體係和皇權之間的平衡,以及官僚體製的有效性。宰相製是這種平衡和有效性的核心環節。廢除宰相之後,勢必要尋求某種製度補償性替代,但替代物畢竟不能起到原來宰相製的作用,所以製度的惰性暴露得特別充分。另一方麵,如果士大夫積極性受阻,官僚製的有效性依然難以發揮。如果所有官員隻是皇帝的雇員甚至奴才,製度的彈性就變成了製度的弊病,無法彌補其缺疏部分。好在經過元朝殘酷的統治,士大夫格外珍惜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王朝,所以,盡管朝廷摧折,但一有機會,還是會盡量效忠盡力,使其免於崩潰。孟森先生曾經感到很是詫異,為什麼像明武宗這樣空前絕後的昏君,居然能夠內平大亂,外禦強敵,保持王朝不倒?他將之歸結為明初幾帝遺澤,士氣未衰之故,顯然不確。(參見盂森:《明史講義》,198頁。)其實是士大夫自己不樂意讓士氣衰下去,不想讓這個漢人自己的王朝衰下去,是硬撐的結果。

明朝的失策,還有兩點頗為要緊。一是宗藩製度。凡明室後裔,無論親疏俱高爵厚幣以養之,不令到社會上謀生。初時尚可支持,後來人口不斷增加,遂至負擔不起,造成國庫常年空虛。二是因朱棣篡位,派鄭和下西洋追索建文帝,索之不得遂下令禁海,以至於嚴重損害了沿海的商業貿易。在西方開辟新航線進入全球貿易的時代,中國自己退出貿易圈,不僅影響中國商業貿易的發展,而且使沿海漁夫和商人失業,不得不將自己本來合法的營生,轉為非法,與海盜合流,部分人竟然勾結日本浪人,導致了連綿不斷的倭寇之亂。這不僅使東南沿海地區的商品經濟發展受到嚴重影響,國家喪失了相當部分的商業稅收,而且還影響到國家腹地的穩定,使朝廷在與遼東崛起的滿人的鬥爭中始終處於下風。外患最終嚴重到威脅東北邊疆的時候,一方麵政府收入減少,另一方麵宗室負擔卻逐年增加。明朝政府居然沒有起碼的財力可以應付邊患,隻好大幅度提高農民賦稅,最終激起民變。民變達到一定規模的時候,安內和攘外捉襟見肘,外患和內憂一起襲來,明朝的壽數也就殆盡了。

第一節政治中樞的變遷

明朝立國之初,承襲元製,在中央政府設中書省,有左右丞相和平章政事總理朝政。但是,很快這種體製就令朱元璋感到不自在,有大權旁落的感覺。此公是有名的雄猜之主,有做大事的才略和膽魄,但也難免心地狹隘,猜忌心重。出身遊民的他,早歲顛沛流離,生活中充斥著白眼和歧視,不得不時刻處於防範他人傷害的警惕之中,生怕一不留神就會被同伴和對手算計了去。在打天下的時候,這些隱藏在深處的陰暗心理還能克製,盡量表現出大度、善於用人的一麵。然而,做了皇帝以後,身在深宮裏的他,越來越對大臣們放心不下,生怕人家在背後搗鬼,瞞著他做一些對他不利的事情。他覺得這個製度將他與國家日常事務分開了,真正操控一切的是宰相,而不是他本人。加上擔任宰相和其他高官的大多是他昔日的夥伴,幫他打天下、立下汗馬功勞的功臣,他的猜忌心就更重了。他未嚐不知道這些人對他的忠心,隻是他更了解他們的本事。當天下初定之後,對功臣本事的擔心越來越重,生怕他們在天下太平之後,將這些本事用在他的身上。事實上,除了自己的親骨肉以外,朱元璋什麼人都信不過。

徐達是朱元璋的“布衣之交”,又是朱的親家,為人忠厚老實,對朱元璋一向忠心耿耿,雖然能征善戰,功勳卓著,但從來不居功,不攬權。在戰爭歲月,深得朱元璋的信任,朱對徐達的評價是,“中正無疵,昭明乎日月”。可是,朱元璋當了皇帝以後,卻對這個老實人也不信任,一次,要將自己當初做吳王時的舊宅賜給徐達,試探徐的反應,徐達堅決地拒絕了。但是,朱還不死心,一次借故和徐來到他的故居,將徐達灌醉,然後令人抬到正室的床上。徐達醒了以後,發現自己原來在朱元璋的舊居正房裏,嚇得連忙爬起來,跑到朱元璋腳下跪倒,連呼死罪。顯然,朱元璋對徐達的表現還算滿意,於是龍心大悅。(《明史》卷125《徐達傳》)

於是,一場陰謀開始了。洪武十三年(1380年)朱元璋拿獨任丞相的胡惟庸開刀,說他謀反,一口氣株連了三萬餘人,封了侯的功臣被殺了二十幾個。原來功勞最大的李善長、宋濂等都被牽連進去(李被誅,宋賴皇後太子救援,總算保住了性命,遭到貶斥)。從某種意義上說,功臣問題和宰相體製是連在一塊的,胡案也可以說是朱元璋為了廢相而尋出來的。胡惟庸一倒,朱元璋迫不及待地將宰相製度廢掉,提升六部的規格,同時將原來負責軍事的大督都府一分為五,六部、五府均直接隸屬皇帝。從這種深思熟慮的安排看,應該是早有準備。朱元璋隻等著拿胡惟庸的人頭做引子,啟動這個過於重大的製度變革,結果是在三萬人頭落地的聲響中,一個延續1500年的製度就這樣被革掉了。胡案之後,朱元璋又接連興三個大獄,幾乎將跟他打天下的功臣悉數殺掉。沒有被殺的,實際上也在這接二連三的大動蕩中憂懼而亡。朱元璋連半個舊臣宿將也沒給他的繼承者留下,原以為是幫子孫的忙,替繼承他的皇太孫去掉隱患,結果卻是使他的繼承者建文帝身邊連一個有經驗的大臣也沒有。在削藩過程中舉措失當,麵對朱棣的反叛,喪失了抵抗能力,這也是朱元璋所始料未及的。

在廢相15年後,朱元璋怕他的子孫再次恢複舊製,特意將不立宰相作為朱家的家法,定為永製,不許更改。自以為是的他至死也不知道,他的這個改革,給他的子孫和他創立的王朝,帶來了無窮無盡的麻煩。

1.作為皇帝秘書班子的內閣的由來和演變

(1)從四輔官到殿閣學士。

廢相之後,朱元璋實現了大權全攬,用今天的話來比方,就是既是國家元首,又是政府首腦。但是這樣一來,原來由宰相分擔的政府日常事務,就悉數壓在了他自己肩上。加上此老猜忌心重,事無巨細均要過問,臣子早就在接連的大獄中給嚇破了膽,自然什麼事情都推到他那裏去,請他定奪。每天要處理幾百件事,弄得他廢寢忘食,還忙不過來,很快,他就覺得受不了了。當然,剛愎自用的他,決不可能也決不樂意恢複舊製。他還是堅持親自處理政務,隻是要找幾個幫忙的。在廢相的當年,他找來了幾個在他看來比較老成的儒者,任命他們為四輔官,春夏秋冬各一,每官有數人。按季節值班,幫助皇帝處理公務。四輔官實際上是內閣的先聲。

不過,幾個老儒雖然夠老實,但辦事能力和經驗卻一點也沒有。沒辦法,朱元璋隻好撤掉四輔官,另尋出路。洪武十四年,也就是廢相的第二年,他下令讓翰林院的詞臣先幫他擋擋駕,奏章上來,先讓他們看一道,認為合適才聞奏。接著,他設置了殿閣學士一職,從翰林院裏挑選一些文辭優美的翰林,擔任殿閣學士,幫他審閱奏章,操持筆墨,做名副其實的秘書。所謂的殿閣學士,意思就是能進皇宮裏的殿閣的學士。到了這個階段,內閣已經有一點眉目了,隻是這些學士還沒有辦公地點,隻是跟著皇帝轉。

(2)殿閣學士有了辦公處。

在朱棣奪取政權以後,皇帝對於秘書班子的要求趨於年輕化。他從翰林院挑選了一些年輕幹練的一般翰林,作為他的秘書。定都北京之後,在新建皇宮的東閣開辟了一個辦公處,讓這些秘書在裏麵辦公。這些秘書被明成祖朱棣依為心腹,朝夕相處,甚至皇帝上了床,想起什麼來,還要招他們來,在臥榻上嘁嘁喳喳。這些人不僅幫助皇帝處理公務,操持筆墨,而且在軍國大事上提供谘詢,地位已與朱元璋時代不能相比。這些人後來陸續被提升為翰林院侍讀、侍講、學士和殿閣大學士,備受信任。他們不僅為皇帝出謀劃策,而且還擔負教育太子的職責,實際上成為最核心的智囊團。到此,內閣的雛形已經具備了。隻是,秘書班子還沒有屬員和印信。這些皇帝的秘書,雖然身在中樞,參與機要,但仍然是翰林院的官員,官階不過五品,比起六部長官還差得遠。

(3)內閣製度的最後形成。

朱棣的兒子仁宗朱高熾,是長在深宮裏的皇帝。由於他一向不為父親所喜,因而地位幾乎不保,幸虧他有個好兒子,格外聰明討朱棣的喜歡,加上作為他師傅的內閣成員拚死相爭,他才能最終登上帝位。他一上台,馬上提升他師傅們的官階,讓他們掛上了六部堂官(負責人)的頭銜,並加太子少傅和少保銜,領雙份薪餉。這樣,內閣成員的地位一下子躍上了官僚機構的頂端,地位遠在各部尚書之上,突破了原來位卑權重的秘書模式,向重臣方向演進了。後來,內閣成員也不再限於從翰林中選拔,凡六部尚書和侍郎中有被皇帝看上的,就可以入閣。

更重要的是,內閣正式獲得了“票擬權”。所謂的票擬,又叫條旨,就是內閣成員先將需要處理的公文奏章審閱一遍,然後代皇帝草擬好處理意見,即代皇帝擬好批答諭旨,然後貼在奏章上送交皇帝最後拍板。皇帝如果同意,再用朱筆謄改一遍,作為正式諭旨下發,如果不同意,則交內閣再議。至於那些儀式性的製、誥等類的皇帝詔書,更是出自內閣的手筆了。其實,在朱棣時代,皇帝批答奏章也經常參考“秘書”的意見,複雜的詔令,讓“秘書”先打個草稿的事情也是有的,隻是當時朱棣經常喜歡操筆塗鴉,也沒有票擬這個說法,所以,人們一般認為票擬權是在永樂以後才有的。票擬權的出現,使得內閣實際上掌握了朝政的處理大權。由於皇帝對奏折的批示意見是內閣起草的,六部開始向內閣請示工作,以便預先留有餘地,免得奏折被駁回。宣宗即位,內閣的名稱,也逐漸開始見於官方文獻。到了明英宗時,人們開始將內閣類比中書省,英宗甚至稱閣老為輔相。到了嘉靖年間,內閣開始出現首輔和次輔的排次,更加接近於原來有宰相時的左右丞相,入閣的人,外間統稱閣老,以示尊崇。

(4)明代內閣的特點。

明代的內閣,從本質上來說,實際上是朱元璋以後的皇帝對宰相體製的部分恢複,或者說一種替代補償機製。因為讓皇帝親自處理繁雜的日常政務,對皇帝來說,實在是一項過於辛苦的差事。有從政經驗的雖然辛苦,也許還能對付,輪到那些生長在深宮裏的皇帝的時候,往往不堪其苦,不僅身體受不了,對精神和心理都是一種折磨。況且,作為世襲製的帝王,能力參差不齊,碰上能力差的,可能連應付都應付不下來,祖製又不能違反。或者後來的皇帝內心裏也不想違反,所以隻能在原來的秘書班子上打主意,不斷地增加他們的地位,添加其權力,讓他們幫自己幹活,部分地做事實上的行政首腦。

但是,終明之世,內閣從製度意義上講,仍然不是宰相。它在編製上一直是臨時的,成員嚴格上講也都有自己的本職,人閣隻是一種兼差。而且,六部作為執行機關,在體製上並不隸屬內閣,內閣領導它們,事實上沒有法理上的依據,所以內閣和六部經常會出現摩擦。這個製度跟宰相體製最關鍵的區別是,天下的奏章不是先通過他們,而是由通政司首先送達皇帝那裏,再由皇帝批交他們處理,處理完之後,再返回皇帝定奪,用朱筆按閣臣擬的意見批下去。這裏,伺候皇帝筆墨的司禮監的太監(宦官),在皇帝比較懶惰的時候,往往會做些文章。所以,內閣的作用往往受皇帝個人性格與氣質的影響,取決於皇帝對司禮監太監的依賴程度,更取決於皇帝對內閣成員個人的信任程度。當皇帝比較開明,或者說比較懦弱,同時對閣臣又比較信任,對司禮監尚能控製的時候,對公務處理往往大撒手,所有奏章到他這裏隻是過過手,例行公事,既沒有多少“留中不發”的事情,也不會對票擬有更多的挑剔。在這種情況下閣臣就有點像宰相了,權勢幾乎跟宰相沒有什麼區別。比如像幾朝元老的“三楊”(楊士奇、楊榮、楊溥),世宗時的嚴嵩,神宗前期的張居正等都可以說是沒有宰相之稱的宰相,擁有類似宰相的權勢,可以部分地按自己的意誌行事。但是,反過來,如果上述條件不具備,那麼內閣的日子就不那麼好過,上麵要受皇帝的氣,或者將重要的奏章留中不發,或者對票擬百般挑剔;中間要受司禮監的氣,怕他們在皇帝麵前說壞話。司禮監在實際掌握了批朱權之後,事實上變成了“立皇帝”(皇帝身邊站著的皇帝),一舉一動舉足輕重,內閣往往得看他們的臉色行事;下麵還要受六部等執行機關的氣,隻要內閣所受的“恩寵”稍衰,權力頗大的六部就有可能乘機刁難,不聽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