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我看的第一本文學書,書名叫《連心鎖》。
我把書藏在衣服裏,小心翼翼地回到家。等到晚上,家裏人都睡了的時候,我躡手躡腳地來到廚房,開始看書。有些字不認識,有些地名也不懂,但我一直看到後半夜。就著昏黃的燈光,提心吊膽地看完了它。看完後已經是淚流滿麵,書裏的內容是寫淮北民主抗日根據地裏發生的故事。當時新四軍裏有幾位朝鮮同誌與我軍同抗擊敵人,有許多人在戰爭中犧牲了。
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這麼美好的人、這麼美好的情感。我不知道小說是人編的故事,我天真地認為它是這個世界某個角落裏正在發生的事,認為故事裏的所有角色都是真人。
第二天,我就把書還給了阿波。本想再看一本,可是她哥哥提前回來了。
再後來,每天放學後,我就到阿波家去玩。隻要傑看書,我就馬上在他旁邊坐著,等他不注意時,就湊到他跟前,有一眼沒一眼地跟著他看,他看我的時候,我就裝作看別的東西。等他再看書,我就小心地湊上前去,屏住呼吸偷偷地看。
他發現後,問我:“你能看懂嗎?”
我馬上點點頭。
他又問:“你今年幾歲了?”
我急急地回答:“九歲,不過,要是過年,我就十歲了”。
“你能認識多少字呀?”
“我認識很多字呢,我在班上語文特別好。”我又補充道,“我都能看懂《連心鎖》,不認識的字我記下來,查了字典。”
“啊?”
阿波瞪了我一眼,傑看著阿波,沒說什麼。
我沒時間理會阿波的眼神,自顧自地說下去:“怎麼好人也會死呢?”《連心鎖》裏死了那麼多好人。”說著我的眼淚就要下來了。
“人都會死的,這和好人壞人沒有關係。生命是有限的,要是老活著不死,那不成了妖精了嗎?”
“我們也會死嗎?”我驚恐地問。
“當然。但我們要過好多年好多年才會死的,放心吧。”
我拚命地點頭。
“隻是我這裏都是大人看的書,你這年紀應該看童話書。”
他家的書其實也不多,但都放在被垛裏,好長時間,我在夢裏都會夢到他家的那個被垛,我想要是我擁有這個被垛那該是多麼幸福。
後來的後來,傑下鄉了。在鄉下時,他得了肺病。可是在生產隊裏幹活,請不下來假,等實在撐不下去了,才到醫院檢查,檢查後才知道已經是肺癌晚期。
沒過多久,傑就死了。傑當年才十八歲。
傑死於疾病,現在看來,應該說他死於我們曾經對生命的冷酷和漠視。
我聽說後,扔下書包就往他家跑,當我看到傑全家人都在那裏哭的時候,我知道這是真的。我望向那個和平時一樣的被垛,哇的一聲,也大哭了起來。
越哭越生氣,他怎麼就可以死了呢?他說我們要過好多好多年才會死的,他怎麼可以這樣說話不算數呢?
我不知道該恨誰,他是我人生中接觸的第一個死亡的朋友。大家被我的哭聲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我。
傑死了,我很少再到他家去了。我害怕,總覺得他還在那個角落裏看書。他留給我一本書,名字叫《美女與野獸》,書隻有前半部,後半部分殘缺著。
我一直保存著它。
那以後的日子,我開始了讀書,那時的讀書沒有選擇,通常誰手裏有書,我就借來讀。當時讀的最多好像是武俠小說。
書籍打開了我生活的另一扇窗口,它讓我有了更高的向往,心理更早地成熟,書讓我懂得堅強和向上。
在昏黃的燈光下,初次閱讀時的心靈被震顫的感覺,以後再也沒有出現過。我懷念那個時候。懷念那種讀書的心情,後來的日子裏,好書越來越多,讀也讀不過來。
還有,傑也不會再回來。
前些年,我回家看媽媽的時候,特地去找阿波。我和她談起傑,看她一臉木然的樣子,我問她,你還想你哥哥嗎?她抱著正在哭鬧的孩子,可能沒聽清我的話,愣愣地望著我。我心裏很難受。
我忍著眼淚說:“我給你哥哥寫過文章。”
三.文送給我一把木製手槍
文是個啞巴,他長得很清秀,文的笑容是世界上最燦爛的微笑。如果他會說話,一定是個非常迷人的男孩。
文的媽媽不能生孩子,她和我媽媽很要好。我家裏有五個孩子,我長得最好看。她媽媽最想要我,我媽舍不得。後來她媽媽又說,哪個孩子都行呀。
可我媽哪個孩子也舍不得。
再後來,文的爸爸和另一個女人生了男孩,他就是文,文比我小兩歲。
有一天,文拿著篆刻用的小刀來找我,比畫著,意思是說很鋒利的。看我不相信的樣子,他讓我找東西試試。我當時挺豪氣的,就伸出手讓他試,結果小刀輕輕一碰,血就流出來了。我看到血,就嚇得哭起來,他拚命哄我,我也不聽,卻跑去他家告訴了他爸爸。
他爸爸馬上出來,抓住他打了他一頓。
第二天,我不好意思見他,但他還是早早地來到了我家,送給我一把木製的手槍。
這把木製手槍和我在電影裏看到的真手槍一模一樣。
他的手很巧,會做很多種玩具,他做的風箏很好看,能在天空上飛一小會兒,我總和他一起出去放。
那時候,我們學校每年都要交糞,他就帶我去馬車隊偷,他讓我遠遠地站著,然後他去幫我弄。學校規定的數量總是他幫我湊上的。
我還當過兒童團的副團長,如果有誰不聽我的話,他知道後,就去揍人家。
他還會修鋼筆、圓珠筆。
我的鋼筆要是不好使了,就去找他。我看他修鋼筆的方法就是:他把鋼筆裏的水全放出來,在水裏衝幹淨,然後再抽上水,往往就好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