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發展到此時此刻,無論是從1915年開始的新文化運動,還是1919年發生的五四運動,都到了一個段落小結的時候了。
這是中國近代史上群賢輩出,引領風騷的光輝歲月。要說五四運動,一定要從新文化運動說起,這是無疑的,但二者究竟是什麼關係,疑義就大了,曆來眾說紛紜。有說五四運動就是新文化運動的一部分,是其必然階段;有說五四運動是對新文化運動的腰斬;有說這是救亡壓倒了啟蒙;有說救亡與啟蒙不可分,新文化運動也是救亡,“五四”也是啟蒙的。
由於五四運動的參加者眾多,日後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每個人在這場變化中,位置不同,經曆不同,走的路不同,他們對新文化運動與“五四”的看法,便就各做各的詮釋了。
新文化運動究竟是一場什麼性質的運動?必須首先定義清晰。
新文化運動有廣狹二義。廣義者,應從康有為、梁啟超與戊戌變法算起,從清末10年的新政算起,從嚴複、林紓、章太炎、章士釗算起,從“官話字母”運動算起,從蔡元培的教育改革算起;然狹義者,則僅指由1917年以後,由《新青年》所倡導的文化運動。
無論從廣義、狹義而言,新文化運動,都是整個文化界、思想界共襄盛舉的一場大變革、大運動,是由社會上的多種力量,一塊參與,此唱彼和,你升我降,一向一背之間,相激相蕩而成的。不是哪一個人,或哪一個小團體,或哪一本雜誌,可以一柱擎天,包打天下的。
陳獨秀對於新文化運動的定義,在他的《本誌罪案之答辯書》和《〈新青年〉宣言》二文中,已有詳盡闡述。後來他又寫了一篇《新文化運動是什麼》。
[陳獨秀說]“新文化運動”這個名詞,現在我們社會裏很流行;究竟新文化的內容是些什麼,倘然不明白他的內容,會不會有因誤解及缺點而發生流弊的危險,這都是我們讚成新文化運動的人應該注意的事嗬!
要問新文化運動是什麼,先要問“新文化”是什麼;要問新文化是什麼,先要問“文化”是什麼。文化是對軍事、政治(是指實際政治而言,至於政治哲學仍應該歸到文化)文化底內容,是包含著科學、宗教、道德、文學、美術、音樂等運動。
陳獨秀認定,新文化運動不僅僅是學理上的進化,對社會現實,也有直接的影響。他說:“新文化運動影響到軍事上,最好能令戰爭止住,其次也要叫他做新文化運動的朋友不是敵人。新文化運動影響到產業上,應該令勞動者覺悟到他們自己的地位,令資本家要把勞動者當做同類的人看待,不要當做機器、牛馬、奴隸看待。新文化運動影響到政治上,是要創造新的政治理想,不要受現實政治底羈絆。譬如中國底現實政治,什麼護法,什麼統一,都是一班沒有飯吃的無聊政客在那裏造謠生事,和人民生活,政治理想都無關係,不過是各派的政客擁著各派的軍人爭權奪利,好像狗爭骨頭一般了。他們爭奪的是狗的運動,新文化運動是人的運動;我們隻應該拿人的運動來轟散那狗的運動,不應該拋棄我們人的運動去加入他們狗的運動。”陳獨秀《新文化運動是什麼》。《新青年》第7卷第5號,1920年4月1日。
陳炯明也認為,革命不僅僅是“拿‘手槍’、‘炸彈’去幹‘殺人’‘暴動’的勾當”,新文化運動也是一種革命,“革命的意義,無論什麼方麵都可以適用,且隨處都可以見其表現。人類的思想,自呱呱墜地的時候,隻曉得母乳為寶貝。及稍長,吃母乳的思想已變為吃飯的思想了。這種狀態也可算是革命。學術、宗教、政治、社會等等如有進化,就有革命的狀態。”陳炯明《評康戴兩君論革命的書》。《閩星半周刊》第1卷第8號,1919年12月25日。
進化就是革命。新文化運動就是推動這種進化。陳炯明說:“報紙勝過三千毛瑟槍,是有一個價值的。價值大小,不在發行的紙數,而在反響的效果。反響的大小,就是價值的大小了。然而,反響從那裏發生出來呢?第一、要看他的主義,是不是適應社會的要求。第二,要看他的傳播,是不是向著多數人的方麵。主義不適應社會要求,自然沒有什麼反響,傳播不向著多數人方麵,雖有反響,也是有限的,或者可以成為惡反響。故此一種報紙發行,須有適應要求的主義,來發揮‘現代精神’,並有符合多數人的傳播,去改造‘群眾思想’,綜合起來,就會發生很大的反響了。”陳炯明《〈閩星日刊〉宣言》。上海《民國日報》1920年1月13日。
這也可以視作他對新文化運動及《新青年》、《新潮》一類雜誌的評價。陳炯明先在閩南,後在廣州,辦雜誌,辦學校,移風易俗,經營建設,正是以人的運動,去轟散狗的運動,以新文化運動,去影響和改造這個社會。
蔡元培常常自詡是從手槍、炸彈中曆練出來的,但他的思想,卻比陳獨秀中庸得多。他把新思潮比作“洪水”:“二千二百年前,中國有個哲學家孟軻,他說國家的曆史常是‘一亂一治’的。他說第一次大亂是四千二百年前的洪水,第二次大亂是三千年前的猛獸,後來說到他那時候的大亂,是楊朱、墨翟的學說。他又把自己的拒楊墨,比較禹的抑洪水,周公的驅猛獸。所以崇奉他的人,就說楊墨之害,甚於洪水猛獸。後來一個學者,要是攻擊別種學說,總是襲用‘甚於洪水猛獸’這句話。譬如唐、宋儒家,攻擊佛、老,用他;清朝程朱派,攻擊陸王派,也用他;現在舊派攻擊新派,也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