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言有“道”
夫學貴得之於心。求之於心而非也,雖其言之出於孔子,不敢以為是也,而況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於心而是也,雖其言出於庸常,不敢以為非也,而況其出於孔子者乎?
“明”言今說
求學者貴在內心體驗。心裏真切感受到那不對,即使那些話出自孔子,也不敢認為是對的,何況出於不如孔子的人呢?心裏真切感受到那是對的,即使那些話出自一個普通人,也不敢認為是錯的,何況是出自像孔子這樣的人呢?
今人得“道”
中國傳統文化中,有許多優秀的東西,也有一些不好的東西,危害最大者有三:一是“崇古非今”,聖賢都是死人,經典都是死學問;二是“迷信權威”,活人向死人學死學問,需要很好的腦筋,消除腐屍味,弄出一點新意,不然無法跟新時代契合。秦漢之後的學問基本上都是“解釋學”,誰解釋得好,誰就成了權威,大家都不加分辨地聽他的;三是“服從權勢”,由於大家迷信古人和權威,缺乏一種“堅持真理”的精神,隻有“固執己見”的愚執,離真知已經很遠了,是非對錯難以分辨,最後聽誰的呢?誰權力大就聽誰的,誰拳頭硬就聽誰的。
很顯然,此三者都不是為學的正途。
王陽明跳出上述三個怪圈,提出“求之於心”,張揚的正是“堅持真理”的精神,隻要是對的,誰說的都聽;隻要是不對的,誰說的都不信。問題是,對與不對,用什麼做判斷標準呢?按王陽明的理論,當然要按自己的良知為標準——我真切感覺到那是不對的,我就不能深信不疑;我真切感覺到那是對的,我就可以聽信。這樣有沒有可能判斷失誤呢?當然可能。通向真理的途徑本來不是一覽無餘,走錯路勢所必然,又有什麼關係呢?隻要始終堅持真理,離真理自然越來越近。
王陽明並不迷信權威,在當時,最權威的學問是朱熹的理學,科舉考試一定不能偏離朱熹所注六經範圍。王陽明遍學二程、朱熹、陸九淵等宋儒的理學,吸收了很多營養,對自己認為不對的卻不盲從,敢於大膽提出新見。例如,他認為朱熹對大學的注解有錯誤地方,曾對弟子徐愛說:“原句當是‘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是‘親民’,不是‘新民’。程頤將‘親’改為‘新’,曲解了曾子的意思,朱熹沿襲了程頤的錯誤,將後人引入歧途,以後讀書當以舊本為正,不必盡信朱熹之言。”
按朱熹的解釋,明德是本,新民是末,前者是目的,後者是達成目的的方法,而按照王陽明的解釋,明德即親民,親民即明德,知就是行,行就是知,知行合一。兩種解釋,一字之差,謬以千裏,究竟誰對?不管王陽明的解釋是否真的跟《大學》原旨相合,他以良知求解,其不迷信權威的精神也值得佩服,何況他的見解確實很有現實意義,並且具有可操作性。一個人如果真心“親民”,難道不是“明德”嗎?
做學問的三個階段
“明”言有“道”
學問也要點化,但不如自家解化者,自一了百當。不然,亦點化許多不得。
“明”言今說
學問需要別人點化,但不如自己領悟,自可一悟當百學。不然,也點化不了那麼多。
今人得“道”
做學問大致可分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教學,主要學習基礎知識,如識字、算數之類,學到了就有學到的用途,學不到就有學不到的缺陷,使不得假。這一階段好比學走路,需要老師扶著、拉著,有時也要放手,讓學生自行;第二個階段是幫學,老師主要指點入門路徑,路還要學生自己走;第三個階段是自學,老師主要在關鍵處指點一下,其他全靠學生自學自悟。這一階段才真正稱得上做學問。
王陽明帶的不是小學生,所以他要求學生“自家解化”,而自己隻是適時“點化”一下。但是,對程度較低的學生,王陽明的態度是不一樣的。他派季本任南寧教習時,考慮到該地學風不正,寫了一道措辭嚴厲的公文——《牌行委官季本設教南寧》,其中有一些話,可以嚇得學生瑟瑟發抖:“每日拘集該府縣學諸生,為之勤勤開誨,務在興起聖賢之學,一洗習染之陋……大抵學絕道喪之餘,未易解脫舊聞舊見。必須包蒙俯就,涵育熏陶,庶可望其漸次改化。諒本官平素最能孜孜汲引,則今日必能循循善誘。諸生之中有不率教者,時行夏楚,以警其惰。”
那些學生都是二三十歲甚至四五十歲的人,還不知道積極求學,需要老師“拘集”起來,逼著他們學習,如果還不聽話,那就要像對待小學生一樣,“時行夏楚”——打屁股。
這樣的平庸學生當然不值得王陽明親自去教,他公務、軍務繁忙,最多隻能教一些程度較高、“點化”一下就可能開悟的學生。
“點化”的妙用,在於學生進修到一定高度,將悟未悟時,適時點撥一下,即可收“撥開雲頭見月明”的功效,使被點撥者“一了百當”。
僧人從悅禪師是真淨克文的弟子,出外參學時,不離恭敬心,對前輩十分禮敬。有一次,他吃荔枝時,路過清素禪師的窗口,很恭敬地說:“長老!這是從家鄉江西運來的水果,請您吃幾個?”
清素很歡喜地接過荔枝,感慨道:“自從先師圓寂後,很久沒有吃過這種果子了!”
從悅問:“不知長老的先師是哪位大德?”
清素說:“是慈明禪師,我在他座下忝為職事一十三年。”
從悅讚歎道:“您十三年擔任艱苦的職事工作,一定得了他的道吧?”說著,將手上的荔枝全部送給清素長老。
清素感激地說:“我因福緣淺薄,先師囑咐我,不許收弟子。現在看你如此虔誠,為這荔枝的緣分,我就破一次例。把你的心得告訴我吧!”
從悅大喜,很真誠地談了一些他學禪的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