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夜痕倒抽一口涼氣,愁容已經僵滯。半晌,恨然道:“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當時她怎麼會摔下來的?”翠瑩道:“當時二管家也在場,是他送表小姐回來的。他說,他去到凝碧樓時,正好看表小姐踩著凳子,探了半截身子出窗口,是想去拿被風吹走,搭在窗外一盞紅燈籠上麵的繡帕。他原想幫她,可是沒想到,人還沒有靠近,表小姐竟摔了出去。”說話間,華岫也已經到了門外,因為走得急,氣喘得厲害,看著床上躺著動也不動的香錦,心裏發怵,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
雖然華岫與香錦相處得並不愉快,大大小小也已經鬧過好多場,可終歸還是姊妹,也並非有深仇,她向來心地善良,看香錦這副模樣,怎麼也不忍心,再看宋夜痕難過得整個人都呆了,她知道他將香錦看作知己好友,仿如自己的妹妹似的,這會兒必定也難過,他難過,她自然就跟著不好受。
不多時,賀晴淵也來了,那陰沉頹敗的模樣,任是誰看見了都忍不住想去安慰。他站在床側,拳頭握緊,垂著頭,喃喃地埋怨自己沒有照看好這個表妹。說著說著竟一拳捶在自己胸口,好像恨不能替香錦受了這份罪。
華岫和宋夜痕急忙勸他,暫時勸住了,三個人一同離開了綺香閣。第二日大夫來替香錦紮針散血的時候,卓玉辰也來了,帶了許多珍貴的藥材與補品。他先到紅綃樓找到華岫,然後與她一起到綺香閣探望香錦,臨走時問華岫:“金器造假一事查得怎樣了?”華岫道:“夜痕已經找到線索,我想很快便可水落石出吧。”
可是那幽幽的神態和語氣,淺恨薄愁,卻滿是擔憂。她並沒有把握自己這番話真的可以實現,畢竟明日便是限期,這一日一夜的光景,是否可以扭轉乾坤,定成敗?她對宋夜痕有再多的景仰與信任,也抵不過她此刻內心的擔憂。
那天夜裏,華岫前前後後去了三次聽風園,卻始終尋不見宋夜痕。她以為他或許會在綺香閣那邊,但派了紫琳去瞧,也沒見人影。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三更的時候又喚來了紫琳,讓她陪她再去聽風園。紫琳怕她受不起折騰,便央她留在紅綃樓裏,自己一個人再到聽風園去。可回來的時候還是搖頭,宋夜痕這一整晚都不曾回府。
晨起後,紫琳端了一碗魚片粥來,華岫卻吃不下,隻尋思著宋夜痕這一日一夜究竟到哪裏去了,難道是追查到有用的線索,因而廢寢忘食?聽風園那邊,紫琳已經叮囑了小丫鬟,若是看見三管家回來,便請他立刻過紅綃樓來見小姐。華岫等得焦急,在樓裏悶得慌,可是怕錯過消息,也不敢跨出門口去,隻好在庭院裏來回踱著步子。
晌午時分,那垂花門外踉蹌著跑進來一個人,險些將路邊的一棵盆栽撞倒,華岫心情煩悶,還想責備那人幾句,紫琳卻認出那是從聽風園過來的小丫鬟。小丫鬟遠遠看到紫琳,便踮著腳揮手喊她:“紫琳姐姐——”
紫琳迎上去:“是不是三管家回來了?”
小丫鬟喘著氣,道:“回是回來了。可是,剛回來,卻被官府的人帶走了!”華岫一聽,一個箭步上前:“你再說一遍!”小丫鬟這才注意到華岫也在,急忙行禮,道:“小姐,三管家被官府的人捉走了,是戴著枷鎖走的!”後麵的話,華岫不必細聽也已經能推斷。這寒秋大抵已經徹底走到尾聲,冬的凋敝,鋪天蓋地而來,瞬間便滲入骨骼血脈,將她包裹侵吞。
她不做多想,飛快地跑出了紅綃樓。
沿途遇見府裏的丫鬟們,紛紛向她行禮,她卻連看也不看一眼,那雙焦急的清眸裏,空茫茫一片。
一直跑到閱草堂,父親的庭院裏,也不管什麼禮貌規矩,推了書房的門便衝進去。完顏鬆正在整理書卷,看華岫氣喘籲籲,漲紅了臉,眉頭一皺便問:“你又去哪裏瘋跑了?”華岫用手按著心口,想盡快順住氣,可是越發急便越收斂不了,剛開口便咳嗽起來,一邊咳,咳得臉更紅了,一邊斷斷續續地說:“爹,夜痕沒有做出背叛咱完顏家的事情,他是受冤枉的!”
完顏鬆冷然笑道:“你這樣著急,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事?這金鋪裏大大小小的事情哪裏輪得到你一個女孩兒家去管,生意上的事情,爹自有分寸!”華岫止了咳,上前拽著完顏鬆的胳膊,哀聲道:“爹,您不能為了置身事外,便棄車保帥,陷夜痕於險境啊!那官府的大牢裏,豈是人呆的?上回進去才一天,便就傷痕累累地回來,這次……這次也不知道會吃些什麼樣的苦!”
完顏鬆憤然一拂袖,喝道:“放肆!你竟這樣沒規沒矩跟爹說話!在你眼裏,爹幾時成了那樣奸佞無良的小人了?”華岫似委屈又憤怒,道:“如若不然,爹便將夜痕從大牢裏保出來,重查真相!”
完顏鬆更惱了,指著華岫道:“夜痕夜痕!你對他,當真是親熱!早前府裏便有人議論紛紛,說你這做小姐的,跟三管家過從甚密,你還為了他,在園子裏跟香錦大吵大鬧,實在不成話!我以為那都是他們胡說,沒想到你今日倒還為了他,數落起我這做父親的不是!在你眼裏,是有他沒我了嗎?”
噴薄的怒氣仿佛海嘯一般撲打在華岫的臉上,她忍不住委屈,眼淚便像斷線珍珠似的滾落下來。“爹——”她又淒淒地喊了一聲。完顏鬆卻隻轉過身去背對她,冷聲喝道:“出去!回房好好反省自己!這件事情,不許你再多言!”
華岫被完顏鬆趕出書房,出門便遇見尋她而來的紫琳,紫琳問她話,她也不說,隻緊緊地咬著嘴唇,一雙眼珠子瞪得比銅錢還大,甚是嚇人。紫琳又喊了一聲:“小姐?”她卻將袖子一甩,氣衝衝便朝前走。紫琳問她要去哪裏,她不吭聲,紫琳隻好在後麵跟著,主仆兩人出了府,一直向北走,直走到府衙門口。
門外豎著一麵大鼓,華岫不由分說便將架子上的兩隻鼓槌抽出,砰砰砰地敲了起來。紫琳從後麵抱了她:“小姐,這鳴冤鼓不能隨便敲的!”華岫卻使力掙開了她,往那鼓麵上砰砰砰又敲了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