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夜痕的額角唇角都是瘀傷,帶著絲絲縷縷的血漬,頭發散亂,衣裳也破了。一雙眼眸被血絲纏繞著,眉心全是愁,深深地鎖著,無法舒展。他抱著她,望著她,雙唇輕輕發顫,似欲言又止。
她先開了口:“夜痕?”隻是喊出他的名字,卻已經無法再繼續保持平穩的聲線,猛地將他緊緊地回抱住,摟著他的脖子,伏在他肩頭哭出聲來。他溫柔地撫著她的肩,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沉著溫柔:“別哭了,華岫,我沒事的。”
華岫不聽,還是緊緊地將宋夜痕摟著,又是搖頭又是哭,哭得越來越厲害,繼而聽到宋夜痕尷尬地咳嗽起來,才知道自己用力過度,勒到他了,趕忙將手鬆開,給他順了順後背,問:“我弄傷你了?”
宋夜痕止了咳,笑道:“沒有。”
華岫望著他,將他從頭到腳仔細地打量了一番,看他肩頭衣襟襤褸,隱約可見一道道的傷痕,她緩緩伸出手,想要掀開衣服看他的傷,卻被他一把抓住,那雙眼睛仿佛在無聲地勸阻。
她不肯,掙脫他,還是固執地將他衣裳微微扯下。那些傷口比她想象的更加猙獰,每一道都像一節皮鞭,狠狠地抽在她心上。還有那兩排齒痕,那麼醒目,卻隻引得她更加難受。剛止住的眼淚忽又奔湧流出。他拉上衣服,強笑道:“都是皮外傷,養一陣就好了。”
她明白,他是不想讓自己擔心,再苦再疼,在她的麵前,他也要用笑容來掩飾。他用心如此良苦,自己又怎能讓他的苦心白費?她想及此,便使勁地抿了抿嘴,盡量使眼淚不再流下來。片刻之後,她道:“我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的。”他微微一愕:“華岫,不要為了我做出什麼傻事來!”
華岫勉力一笑:“你才傻呢!我為了你而做的事情,怎麼能叫傻事呢?”宋夜痕急得皺眉:“華岫!”她急忙踮起腳,堵了他的嘴道:“我答應你,不會讓自己有危險,嗯?”
宋夜痕牽著她的手,拉她在冷硬的石床上坐下,自己蹲下來,仰頭看著她:“我隻要一想到,你或許會為了我而遭遇危險,我就寧可自己永生永世都孤苦在這裏,再也不要出去。答應我,華岫,不要讓我承受那樣的痛苦。”
華岫淚盈於睫,搖頭道:“若是要我眼睜睜看你在此受盡折磨,又或是被派去邊疆戰場,馬革裹屍還,我如何還能安心地活下去?這樣對我又何嚐不是一種殘忍?”一個是不願對方涉險,一個是不願袖手旁觀,兩人各執一詞,誰也不肯讓步。
宋夜痕還想再勸,忽然覺得唇上一熱,整個人都愣住了。華岫用她的吻堵住了他。狠狠地,幾乎是將他的嘴唇咬住。
過往的一點一滴,紛紛在回憶裏湧現。他曾經救過她許多次,花燈會上她溺水,他救她,落入敖昆手中死裏逃生,他救她,掉進自己設計的陷阱裏,也是他救她,可是這次,她能救他嗎?
“以前我闖禍……每一次都是你幫我救我,有你在,我想我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會再吃苦了……”“既然是你要跟著我的,就必須聽我的話,不可以嬌縱魯莽,不可以擅做主張,更加不可以——惹我生氣!”這一句一句,還那麼清晰,可是,有了那麼多風風雨雨一路走來的以前,是不是還能有齊力同心白首相愛的以後?
宋夜痕緩緩地闔上眼睛,伸手將華岫抱住,深情地回吻她。那吻從溫柔到急促,仿佛是恨不能將她吞下腹中,那樣便再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將他們分開了。
華岫的眼淚頻頻地滑落,落進兩個人交纏的唇舌之間。她又何嚐不希望時光停止,永遠停在這一刻。甚至是希望天地在這一刻毀滅了,可以與他相擁而逝,那便是生不能同衾,死亦要同穴,焉能說不是一種幸福?
良久。他們方才不舍地分開。華岫眸帶淚光,麵色酡紅,嬌喘微微地看著宋夜痕,宋夜痕心中一動,再度將她擁入懷裏。他知道,他無論再說什麼,也是無法阻止她的了。與其殷切地叮囑,顯得生分,倒不如拋開生死,作一次豁達,反正,生生死死,他都是決定要和她攜手共赴了。
華岫倚在宋夜痕懷裏,心中還有另一處暗湧。她其實在進來之前便已經下定決心,要將洛雲翩的事情和盤告訴他,這秘密壓在她的心裏,實在太沉重,尤其是對他,她已無法再忍受彼此間還有隱瞞。
她緩緩地坐直了身子,望著他,道:“我找到洛雲翩了。她在薛凰城。”他並未料到她會在此時提及此事,不由得一怔,並沒有答腔。她回憶起當日的情形,歎了一聲,慢慢說道:“那天,我帶著紫琳,借故邀洛雲翩上新船遊河,其實是想捉弄她。我並不喜歡她。她在這完顏府中,人緣太好,每個人都誇讚她,將她說得像仙女似的,連我爹都常常被她哄得開懷大笑,對她青睞有加。我爹甚至想要將她認做幹女兒,我嫉妒心起,便處處針對她,總是找她的晦氣。”
華岫說著,擔憂地看了宋夜痕一眼,他還是不動聲色地將她看著,等著她繼續說下去,她便道:“於是,我邀她上船,假意要跟她言和。我原本隻是想捉弄她,卻沒想到竟出了意外,她摔倒撞在船舷上,整個人都失了衡,跌進了河水裏去。”
“我和紫琳都嚇慌了手腳,本想救她,將木板扔下去,可她卻抓不住,掙紮了幾下,一個浪頭蓋過來,便就沉進河心裏去了!”
華岫說著,當日的情形仿佛曆曆在目,那一抹紅色的倩影,好像從水底升上來,將她緊緊地纏住。她下意識地退了幾步,靠著牆壁,看宋夜痕沉默得厲害,心中更是難受,又強忍著說道:“我不知她究竟是生還是死,隻敢將實情對我爹一個人講。我爹也曾偷偷地派人沿河搜尋,但並未見有任何浮屍。她的生死便成了謎。後來我一直派人在全國各地打探她的消息,直到前幾日,有人說看見她出現在薛凰城裏,我才知道她仍活著,負了這麼久的擔子,總算可以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