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再結來生願(3 / 3)

宋夜痕喃喃低語:“她——平安就好了。”

華岫問:“夜痕,你答應過我,無論我做了任何錯事,都會原諒我……”她殷殷地望著他,含情凝涕,期待著他重新給予她溫柔。其實,他也曾無數次設想,倘若最後糾察出的真相會難堪,自己應當如何麵對,每逢想到華岫或許在這件事情上做得並不光彩,甚至有可能極端惡劣,他便覺得,那比拿刀子一劃一劃地割在自己心上還難受。

他的心,其實早已經向著華岫。

早已經不是記憶中那襲鮮紅的舞衣,不是那些擊在船頭的浪濤,或那一盞錯失的美酒。他的心早已經替他做出了選擇。他緩緩地走到華岫麵前,重新牽起她的手,道:“既然得知她安然無恙,我便再也沒有牽掛了。”

頓時,華岫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在這苦悶的環境,喜悅雖然有限,但總歸可以讓她釋然地歡笑一次,她問:“你真的不怪我了?”

他點頭:“不怪你。”

她又問:“以後都不會和我生氣?”

他說:“以後都不會。”

她便伸出小指:“那——拉鉤?”他於是笑著將小指伸出去,扣住她的,兩根手指用力地交纏著,溫暖便一點一點從指端開始蔓延。後來兩個人又並肩坐著,訴說了一陣,走廊外傳來牢頭的腳步聲,還有那一串鑰匙叮叮當當撞擊摩擦的聲響。

華岫心裏一緊,將宋夜痕抓得更牢。牢門吱呀一聲開了,牢頭呼喝著進來:“走了走了時間到了!”華岫巴巴地看著宋夜痕,雙手仍是不肯鬆開,宋夜痕勉力一笑:“你忘了,我們答應過對方,誰也不會有事。你先回家吧,也許一覺醒來,我已經在你身邊了。”

華岫知道,他仍是將她當成小孩子一樣哄著,卻也知道自己縱然留在此處也無濟於事,隻好將牙關一咬,鬆開他,幾乎是逃一般地衝出了監牢,衝出了那道長長的黑巷,衝出那扇生鏽的大鐵門。

強烈的日光忽然砸下來,她幾乎連站也站不穩,幸而守在外麵的卓玉辰看見了,及時過來將她扶住,關切地問:“見著了?”她淒然點頭,喉嚨裏仿如被火燒,滋滋地響,一時間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宋夜痕還告訴了華岫一件事,在他被官府抓進大牢的前一天,他已經設法從藩籬莊的薑奎口中套出了話。薑奎承認那個與他做金鏽砂買賣的,的確是本城的商人,隻是他仍不肯說出究竟是誰。

華岫知道,如果薑奎供認,真凶被查出,他必然也會成為從犯,他為求自保,是怎麼也不會將買主說出的。過了幾日,官府張貼出榜文,說下月初將會有一批囚犯被送往邊疆充軍,洋洋灑灑的名單,宋夜痕亦在其中。

紫琳氣喘籲籲地跑回來向華岫報信,華岫握在手裏的白絲絹被風一吹,像斷裂的羽翼般飄起,一直落在八角亭的琉璃瓦上,華岫愣了愣,神情恍惚得厲害,漸漸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開始拍打自己的麵頰。她輕輕地伸手一觸,是雪花。

寒風夾著雪花,稀稀拉拉地飄落下來。

那年入冬的第一場雪。

華岫還是茫然若失地站著,紫琳低聲來勸:“小姐,回紅綃樓吧,下雪了,怕會凍著。”華岫的聲音虛軟無力:“凍死了豈不更好?”紫琳急忙跺腳,啐道:“呸呸呸,您不是還要留著力氣給三管家洗雪沉冤嗎?”

“還來得及嗎?”華岫恍若自問。

前麵月洞門外疾步走進來一個人,華岫一看,是凍得瑟縮的二管家。她心中怒火頓起,不由分說衝上去,掄起拳頭便向著賀晴淵揮去。賀晴淵動作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攔在半空:“小姐,您這是做什麼?”

華岫正欲破口大罵,卻被紫琳扯開,截斷她道:“小姐是在和我鬧脾氣呢,她胡亂找人撒氣,衝撞了二管家,二管家莫怪。”

賀晴淵冷冷地一笑:“不打緊。”

華岫被紫琳這樣一岔,衝動的情緒稍稍穩定了下來,剛才險些衝口而出的話都咽回了肚子裏,便強抑著,從懷裏掏出那片碎布,正是香錦手中漏下來的那一塊,賀晴淵一看,臉色微變,雖然收斂得極快,但還是被善於察言觀色的紫琳看在眼中。

華岫並不問賀晴淵,反倒轉臉瞪著紫琳,嗔她道:“你撕壞了我的絹子,竟隻給我留下這麼一片破布了,你還敢強嘴說自己沒錯?”紫琳知道華岫是故意要拿那片布惹得賀晴淵心神不寧,於是順著她,也假裝不肯低頭,和她辯了幾句。賀晴淵的臉色很是難看,以至於連禮數都忘了,一聲招呼也沒有便拂袖而去。

華岫問紫琳:“你瞧見了嗎?”紫琳點頭:“他整張臉都變色了,背後定是大有文章。”華岫思忖著,又問:“卓少這兩日都不曾來過?”

紫琳搖頭:“不曾。”

華岫的腦海中日月更迭,仿佛看著時間從指縫裏流逝。還剩下半月,半月之後便是充軍之期。微小的希望猶如風中燭火,燃燒跳躍,卻奄奄一息。她因為將牢獄中宋夜痕告訴她的線索也說給了卓玉辰聽,卓玉辰不放心她一個女兒家出麵調查,便答應替她去查問餘下的二十多間銅鐵行,看這霜天城裏除了藩籬莊,還有沒有別的銅鐵行也售賣過自己行裏鑄煉的金鏽砂。但已經等了兩三天,卻還是沒有消息。

到第四天清早,華岫尚未起身,卻聽見紫琳來喊,說卓少爺來了,華岫立刻下了床,隻將一件鶴氅草草地披上,便開門迎去。卓玉辰沐著一肩風雪進來,一麵拂去頭上的雪花,一麵說:“你猜得沒有錯,能問的銅鐵行我都想法子套問過了,金鏽砂他們隻進不出,沒有一間對外售賣過。隻有藩籬莊。”

華岫不動聲色,隻靜靜地坐著,反而讓卓玉辰好奇,問道:“你在想什麼?”華岫說:“我在想,如何能讓薑奎供出他的買家。”卓玉辰道:“來時我也曾想過了,他不肯講,我們便逼他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