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謝(2 / 3)

“長嶽!”百合悲傷地喊那個老家夥的名字,“不是說要一起回家的麼?”

“媽的媽的媽的!”雨師說,聲音嘶啞。

“不要去!我們都要活到回家的時候啊!”百合大喊。

沒有人再理睬她,一個接一個的誇父戰士把土包扛在肩上,大步衝上堤壩,就像是傳說中那個追日的王似的,勇猛剛健。

“這幫傻子那麼擰麼?”風伯跳腳,“西陽讓他們死他們就去死?”

“別去!都不要去!”百合看著一個個的人影在大堤的斷頭處被水吞掉,他們魁梧的身板和土包一起變成填補的材料,她的眼淚洶湧,聲音嘶啞,“不是說好我和紅日成親的時候……你們都要去麼?”

“紅日?”西陽瞪大了眼睛,“你和紅日……成親?”

蚩尤的心裏咯噔一聲。

“我們要成親的時候,你們都死了啊!”百合在說些沒頭沒腦的、悲傷的話。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西陽帶著驚詫的笑容,像是聽聞了世上最幼稚可笑的事,“你居然不知道?”

“賤人!你他媽的不說話會死啊?”蚩尤咆哮,他預感到什麼可怕的事情將從西陽那張臭嘴裏噴出來,他恨不得拾起一塊泥巴過去把他的嘴給塞上。他不知道是否還來得及。

“紅日行刺大王,在玄天大典上被砍頭了,血把方圓幾丈的地都弄髒了,殺他的人,”西陽往蚩尤這邊瞟了一眼,“就是那邊神農部少君蚩尤的侍衛,勇將刑天,他現在已經獲得大王的嘉獎,升為我軒轅部的將軍了。”

“狗屁!”蚩尤這麼大喊,聲音卻低落下去。

百合像是被雷亟那樣哆嗦了一下,她抬起頭來,黑黑大大的眼睛裏映出蚩尤不安的臉,耳邊西陽在桀桀冷笑。

蚩尤低下頭去,不敢看她,他真怕看一個小女孩那麼絕望,雖然她那麼長條,比她還高還魁梧。但是什麼東西被從她的靈魂裏抽離出去,那雙眼睛漸漸失去了生機,變作木木的灰色。

她相信了西陽,因為蚩尤沒敢直視她的眼睛。

蚩尤後悔的時候已經晚了,雨師和風伯兩個一齊怪叫起來,像是兩隻垂死的鳥兒,蚩尤猛一抬頭,看見那個長長大大的身影從西陽的鞭梢向著水浪墜落。

西陽覺得鞭子上一輕,也愣住了。他沒有下什麼毒手,沒有必要,他還想看看這些沒見識的小男女傷心的樣子。

但是,百合自己解開了鞭子。

“真有趣,”西陽想,“誇父果然固執得像是鐵疙瘩,包括他們的女人。”

他忽然覺得臉上有種被灼燒的感覺,堤壩上升起了燒天的火雲,他不由自主地遮擋麵孔。

所有人都覺得那是種幻覺,耀眼的人撲向斷堤下,身上帶著最燦爛、最洶湧的霞光,渾濁的水麵上流淌著火一樣的顏色。

“蚩尤!”風伯和雨師兩個老大看著自己唯一的小弟投水自盡,覺得天在自己頭頂塌了下來。

“別那麼想不開啊,”風伯喃喃地說,“是刑天的錯兒,你幹啥要那麼怨自己?”

滾滾黃浪中,蚩尤奮盡全力向百合遊去,所有人都看著這個傻子要做一件忤逆水神的、不可思議的壯舉,所有人都想他就要死了,不知道這家夥腦袋裏進了什麼水,不,水大概已經湧進了他的嘴裏、肺裏,帶著泥沙,內外夾攻把這個吞沒。蚩尤抓了百合的手,這是他所有努力的結果。而後一個人的火光就被自然的偉力吞沒了,僅僅是一朵黃色的浪花一卷。

“愚蠢,”西陽冷笑,“這是神農部的英勇?哇吼吼吼吼,他至少也該是個會鳧水的好漢才該逞這個英雄。”

“你媽叉!”風伯從人群裏跳出來,怒吼。

西陽舉鞭在他臉上留下一道血痕。

“你媽叉!”風伯又說了一次。

“你罵我什麼?”西陽再次舉鞭,兩道十字形的血痕把風伯那張凶狠的臭臉分成四瓣。

“他是罵你媽叉!”雨師站在他兄弟的旁邊。

西陽摸了摸腰間的刀柄,他覺得大概差不多了,黃帝對他說,不必留這些豬一樣的質子太久。這時渾濁的水麵上燒起了霞光,霞光直接投映在灰蒙蒙的空中,看起來像是雲背後有股力量要把密集的雲層撕裂,也許是條火龍。

“日出了?”西陽吃了一驚,看著頭頂,還是暴雨傾盆。

河水在灼熱的高溫下噝噝冒著蒸汽,像是河床下燒著一隻巨大的鼎,這條河是一鍋好湯。

“有怪物!有怪物!”有人驚恐地大喊。

那怪物從水下慢慢的現身,全身赤紅像是燒得真熱的炭,頭發也是赤紅的像是些紅銅水裏拔出的灼熱的絲,眼睛也是赤紅的,水濺到瞳孔表麵立刻化作水汽。他高舉著誇父公主,不讓自己身上的灼熱毀去她的衣裙,但是他所觸的地方已經黑焦一片了,百合沒有喊痛,她睡著就像個孩子,孩子一睡下去就總是不醒,百合也一樣。

“嘿……蚩尤,”雨師說,“我看錯了麼?”

風伯感動得抹抹眼淚,“沒錯的,就是他!我們三兄弟義氣之高感天動地,一定同年同月同日死。”

灼熱的蚩尤踩在河床上走到了岸邊,又踩著堤壩走了上來,他疲憊至極地跪倒在地,身體漸漸回複了常態,眼淚從餘熱未散的眼睛裏分泌出來,轉瞬汽化。

“嘿,他們隻是要回家過日子誒,”蚩尤呆呆地看著西陽,“每個人都想回家的,不是麼?”

“留條活路就不行麼?”他忽然歇斯底裏地對西陽吼叫,看起來像被斬去爪牙的猛獸。

“你媽叉!”他用了和兩位老大同樣的粗口。

“我沒有不給活路,”西陽居然微笑起來,“是你的侍衛刑天殺了她的未婚夫,你應該和她好好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