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縮在父親身後,小心的留意那個倒在車前的乞丐。
他衣衫襤褸,小臉上滿是泥汙,那雙眉眼生的極為漂亮,瞳色異於常人,雙眼呈淡金色,明亮異常。
我透過那雙眸子,看見了星辰海洋,雖然我從來沒見過大海,但我篤信他眼中海洋便是真實的。
他的腿被馬車軋斷了,雙手環著傷處,額上沁出密集的冷汗,薄薄的唇抿成一線,哼也不哼,異常隱忍。
父親打量那個倔強的孩子,眉頭緊蹙,若有所思。
我見父親遲遲未曾答複,有些心急,搖晃著他的手臂撒嬌。
父親對我向來有求必應,眉頭漸漸舒展,他和聲問那個乞兒:“孩子,你可有家人?”
那乞兒搖搖頭,兩行晶瑩奪眶而出,我看的有些心疼,越眾而出蹲在他麵前,遞給他一方巾帕。
“小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邱瑜,謝謝你。”
邱瑜看了我一眼,卻沒有接我的巾帕,倔強的拿起袖子胡亂一抹,淚痕衝刷後的小臉很是白皙俊秀。
“邱瑜哥哥,既然你沒有家人,願不願意跟我回家,我家可大了,可多好吃的,好玩的。”
我開始諄諄善誘,明顯的發現當我提到好吃的時,他暗暗咽了口水。
“既然梨落和你如此投緣,做個玩伴也是好的。”父親很是善解人意,揉了揉我頭頂,一臉寵溺。
“謝謝。”邱瑜低頭小聲的應承一句,便低頭不語。
我伸出手去拉他,他遲疑了一下,還是順從的沒有拒絕。
……
邱瑜是個爽利的英俊少年,傷好以後很是勤快,臉上總是帶著讓人如沐春風的笑臉,闔府上下都很喜歡這個陽光少年。
父親也漸漸放下心防,將那些暗中盯派的人手收了回去,不時安排邱瑜做些跑腿的活計,他都做的盡善盡美,無可挑剔。
父親對他頗為賞識,除了日常雜務,還會偶爾指點他文章書法,邱瑜也是頗為上進,在讀書一途得天獨厚,進境飛快。
父親對他賦予眾望,一直子侄待之,後來便索性收做義子,邱瑜也獲得了在家宴上桌的資格,但他每次都要推脫,躲到院中和下人同座。父親申斥了幾回,暗中卻對邱瑜不吝讚賞。
邱瑜待我極好,每次出門辦事都要給我帶些新鮮事物,好吃的,好玩的不重樣的往我院子裏搬。
邱瑜心靈手巧,還會自己琢磨些小玩意兒,大到秋千木馬,小到風車紙鳶,我能想到的,他都能做到。
我一直很崇拜他,有時候也會遐思亂撞,想著以後長大若嫁給他,也是件有意思的事,想著想著就會臉頰燒紅,自呸自話。
郎騎竹馬,青梅繞床,我和邱瑜相伴長大,父親很是開明,沒有那些門戶之見,對於邱瑜和我在一起,也是從來不加約束,樂見其成。
有一次,我與邱瑜相偕同遊,在大國寺上香祈願,我看見那邊有排隊解簽的,便興致盎然的挽著他同去。
等了許久終於輪到我們,我閉著眼睛,在心中虔誠祈願,與邱瑜共執簽筒,緩緩搖晃,一根簽子摔在桌麵上。
我還未曾看清簽文,邱瑜臉色大變,手疾眼快的將那隻簽扔回簽筒,神色陰沉的拉著我快步離開。
“喂,上麵寫的什麼?”我被他拖著離開,心思還在那張簽上,不滿的嘟囔著。
“不過是一群和尚誆騙世人的把戲,做不得真的。”
邱瑜莞爾一笑,臉上春光和霽,再不複先前陰鬱。見我還有些遲疑,便拉著我去吃心心念念的食錦記點心。
他雖裝作漫不經心,我卻心底暗自在意,想著過幾日再來尋那解簽和尚,看看那簽文上麵究竟寫了什麼。
……
後來,矗立朝堂數十載的父親被人參了一本,若是平日,父親把持朝堂一言決斷,此事斷然不會出現,可眼下新皇年歲漸長,父親慢慢還政於朝,權柄分量與之前不可同日而語。
王通判的一紙參狀,一石激起千層浪,新皇對父親不再包庇縱容,而且當堂嚴肅申斥,絲毫不留情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