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雲靄霞嵐,須彌峰後殿鬆柏寂寂,花草幽幽,斜陽從枝椏間零星散射,光斑細碎,影影綽綽。
方丈室內的智然褪了那身寶光流華的袈裟,換上一身有些泛白的僧衣,腳下踩著一雙補丁摞補丁的舊僧鞋,衣著雖然儉樸卻熨帖幹淨,腹有經綸氣自華。
智然方丈雙手在腹前疊放,注視著窗前那口波紋粼粼的大水缸,缸中有蓮荷數朵,五朵綻放,一朵待開,一朵枯萎。
智然久久窗前佇立,不知是深思還是緬懷,也許二者兼有,眼睛裏搖曳著細碎的天光。
一聲輕歎,智然方丈掐指拈花,將那枯萎的蓮荷從根蔓處掐斷,殘荷甫一離枝,便化成點點光塵,細沙一般從智然掌間指縫流淌而下,輕柔的滲入水麵。
啵的一聲輕響,那朵待開之蓮,花開一瓣,智然本來肅然的臉上,皺紋舒展,笑意宛然。
黃裳化身黃狗風馳電掣,自了了峰來至須彌峰不過盞茶時間。
在智然方丈院門處柴門半掩,黃裳卻踟躕良久,幾次伸手複又縮回,有些糾結。
“鎮守大人早已駕臨寒舍,為何躊躕不前?”院內智然抖了抖手間殘餘的流華碎屑,溫言相邀。
黃裳伸手揉了揉有些眉間的糾結,將額間碎發挽於鬢間,推開柴扉,迤迤然緩步而入。
“阿彌陀佛,智然見過鎮守大人。”
智然從室內踱出,躬身站在台階下,胸前豎掌,清唱佛號。
黃裳略略福了一下身子,平靜的直視智然溫和慈悲的瞳眸,淡淡開口:“楠笙還活著。”
“阿彌陀佛,無相師叔可以無憾安心了。”
智然釋然一笑,側身邀請黃裳屋內小敘。
黃裳擺擺手,麵上哀傷一隱,朝著智然方丈又福了一禮。
“無相禪師是個不在乎身前身後名的,但你最後明知他是修羅一脈,還能周全替他掩蓋,做的很好,黃裳在此謝過。”
“師叔作為懸空寺講經首座,德高望重,數百年來一直蔽護懸空寺,多次大廈將傾之際,都是師叔暗中力挽狂瀾,才使得懸空寺有驚無險。”
智然攤開拈花的那隻手,掌心紋路裏還附著有零星光塵,和光同塵,智然淡然一笑,緬懷卻不惆悵。
“師叔勞苦功高,卻不貪戀權利,甘於隱居了了峰,如今師叔皈依西方佛國,作為一寺住持,定會護著師叔最後的體麵。”
言至於此,黃裳二人相顧無言。
“楠笙眼下如何?”智然手攆念珠,輕聲相詢。
“楠笙現在還好,已改名楠忘,不日就會離山遠遊。”黃裳從那種哀傷的情緒氛圍抽離,眉眼間鬱結的情緒,也開始慢慢舒展。
“我欲與楠忘出山同遊,還望方丈答允。”
“鎮守大人數百年來勞苦功高,居功至偉,百年前無相師叔和您契約期滿,您已是自由身,卻自願羈縻留守,兢兢業業的護佑寺中安寧,智然感佩之情難以言表。”
“當年與懸空寺契約期滿,我卻四顧茫然,不知去處,寺裏又待的年歲久了,隻好戀棧不去。”
黃裳寺中駐留百年,自然見證過太多寺中變遷,眼前老成持重的智然方丈,小時候也曾騎在自己背上,呼嘯山林,不由欣慰一笑。
“智然當年入寺時,還是個眉眼可喜小和尚,如今已是懸空寺方丈了。”
“智然謝過鎮守大人多年庇佑。”
“你知我叫黃裳,以前常喚我黃姐姐。”黃裳幽怨一笑,朝著智然眨了眨眼睛。
“隨著你年歲漸長,對我反而生疏了。”
智然了然一笑,雙手合十,誠心祝願。
“心安之所,方是自在吾鄉,如今姐姐掙脫羈絆,天地任遊,智然心中同樣歡喜,隻願前路漫漫,姐姐喜樂平安。”
黃裳忽然一個跳步,來到智然身前,皓臂一展,踮起腳尖將智然摟在腋下,一手在智然光頭上飛快的抹了幾把,一如智然小時候那般嬉笑玩鬧。
“從你長大成年以後越發無趣了,你都不肯給我摸了。”黃裳哀怨一笑,放開智然,雀躍著朝門扉處跑去,隻是身後少了智然惱羞成怒的追逐,有些無趣。
“走了,你多保重,說不定日後我還會回來的。”
黃裳柴扉前頓住腳步,背朝智然,語氣幽幽。
“隨時歡迎回家,在外麵但凡受了委屈,記得告知一聲,智然不才,自忖還有幾斤經法與其理論。”
智然站在原地,目送黃裳,忽然從懷中取出一物,拋給黃裳。
“清心玲?這等佛門重寶,我不能收!”黃裳看著手中之物,遲疑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