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森林之子(3 / 3)

眼見小野豬們一哄而散,又見張斌一腳踢死一頭小野豬,後麵三人頓時回過神來,怪叫一聲,紛紛撲向四麵逃竄的小野豬。

任何動物都有護崽的天性。大野豬聽見身後小野豬們慘叫,那頭大野豬猛地一個刹車,掉轉頭來。大野豬雙眼通紅盯著還沒站穩的張斌,鼻子裏重重地哼哼兩聲,四肢一動,飛快向張斌衝來。接近目標時,大野豬大嘴一合,大頭一低,那長長的獠牙,閃爍著冷峻的光芒,直接向剛站穩馬步的張斌拱來。

“來得好!”

另一邊,三人身手的高低也展露無疑,彭明傑抓住一頭小野豬,一刀就結果了它,得意地抱著,任由野豬血四流。而老趙和康小二,合力圍捕著一頭,手忙腳亂的一人掐頭,一人捉腳。不過,張斌這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叫,卻惹得三人不由自主地打眼望去,手上的動作頓時停下,紛紛露出震駭之色。

隻見那頭大野豬快如閃電般朝張斌拱去,原本嚴陣以待不動如山的張斌,在野豬低頭拱起時,看準時機,躍起一個大轉身,借著轉動之勢,右腳狠狠地踢中野豬肚子,一百多斤的大野豬,居然在一聲淒涼的慘叫中離地而起,狠狠地撞在幾米外的那棵大樹上,震得樹葉嘩啦啦直響,紛紛飛落。大野豬落地後,嘴角流血,身體抽搐似的動彈著,發出輕微的哼哼聲,卻怎麼也站不起來。整個過程一閃而沒,鬼魅異常。

“老趙,快找根野藤子來綁腿。小二,你還發什麼愣啊!去砍根粗棍子。快!”

老趙和康小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張斌,還站在原地發愣。最後,還是他們手上那頭小野豬,不經意間掙脫開來,歡地地嚎叫一聲而去,這才把二人驚醒,歡天喜地地去找東西。

震驚之中的彭明傑,飛快來到張斌身前,看看張斌,再看看那頭有氣無力的大野豬,最後瞧了瞧已經死在自己懷裏的小野豬,仿佛受到侮辱一般,一把扔掉小野豬,從容地對張斌豎起大拇指,“嗯!你確實夠資格給我當副手。”

張斌憨厚一笑,可笑到一半,卻聽彭明傑緊接著道:“如果敵人圍過來,就憑這一腳,確實能為我斷後。”

張斌愣了一下,撇了撇嘴,看著把頭昂得老高老高的彭明傑,老半天沒說一個字。

隨後,幾人歡快地抬著大野豬,提著小野豬,趾高氣揚回駐地去。

他們一回到駐地,當即引起轟動。

“哇,全爛了。快看,真的全爛了……”

“這得多大的勁,娘的,這一腳要是踢在人身上,想不死都難。”

“你懂什麼,教官這用的是巧勁。”

“狗屁巧勁,這是實力,沒實力,什麼巧勁都拉倒。”

想象是一回事,親眼見證又是另一回事。彭明傑見到張斌一腳踢死一頭野豬確實被震驚了一把,可也僅僅是震驚,但當老班長破開大野豬的肚子,讓他見識到野豬肚子裏麵肋骨盡斷內髒破裂的場景,他又深刻地驚駭了一回。看著那踢斷的腸子,再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突然想起,自己早上和張斌打那一架的過程中,張斌好像也踢了自己兩腳,當時沒在意,現在想想……還好張斌沒使全力,否則……自己的肚皮可沒野豬肚皮厚。

看著坐在樹下望天的張斌,彭明傑很難想象,這麼一個山野村夫,哪來的這麼有力一腳。

月上枝頭,張斌提著幾瓶酒,提著個裝菜的籃子,來到了彭明傑的房間。

“來,無恥的偷襲者,我敬你,謝謝你那幾巴掌。”

月明風細,樹下兩人對坐,麵前擺著三盤菜,兩人各握了一瓶酒。

“老實的蠢貨,那幾巴掌我可扇得非常順手,希望還有下次。”

張斌淡淡一笑,舉瓶一敬,大飲一口。彭明傑嘴上不饒人,可動作也麻利得很。

兩個都不愛說話的人,在清醒之下,能有什麼可說的。這互敬一下後,場麵又陷入了冷淡之中。就連喝酒,也找不到名目,隻能無聲地相互敬一下,然後各自喝一口了事,場麵一時很是冷清,這冷清中,卻沒有半絲尷尬存在,好像原本就應該如此一樣。

酒是個好東西,它能激發人體的血液速度,也能讓人放得開些,特別是此時,兩個家夥在喝了小半瓶酒後,開始了一次長談。

“無恥的家夥,聽送你來的那個王胖子說,你也是個苦命的人,我就想不通,你都是個中校了,好歹是個官,怎麼能是個苦命的人呢?說說!”

彭明傑冷冷一笑,笑容中,一絲痛苦一閃而過,但嘴上卻沒任何鬆動,“別聽王胖子瞎扯,老子好歹是個官,不愁吃不愁穿的,能有什麼苦。”

張斌眉頭一皺,娘的,這家夥果然天性冷淡。

可彭明傑卻反問道:“反倒是你,我聽他們說,你以前是死也不打鬼子,就跟縮頭王八似的,一心隻想在安樂窩裏苟且偷生。現在怎麼突然打起鬼子來呢?”

張斌看了看天上的圓月,長長地歎了口氣,又猛灌幾口酒,一抹嘴,惡狠狠地道:“我隻是個普通的獵人,十歲喪母,十八歲時父親也死了,家裏一窮二白,根本就沒奢望能娶老婆,可上天對我不薄,真讓我娶到了個知書達禮的好老婆小惠,她賢惠聰明、女紅等樣樣不差。她操持家,我打獵種地,日子過得很寧靜很幸福,我心裏很知足……可是……可是,我……我們一起過了不到三年,不到三年啊!那天,我剛從山裏回來,還沒到家,鬼子的飛機就炸了我家,小惠,小惠也……我好好的家瞬間就沒了,好好的老婆轉眼就沒了,沒了,沒了啊!”

說到這兒,張斌悲憤不已,一口喝完瓶中剩下的酒,一把把酒瓶扔得粉碎,雙目圓睜,帶著三分酒氣七分怒意,指著彭明傑喝道:“你說,你說!還有沒有天理,我一沒惹他們,二沒打他們,三沒得罪他們,就連別人邀請我去打他們,我也不去。可他們為什麼就非要炸我家,非要炸死我的小惠。多好的女人,轟的一聲響,就一團火光中沒了,那個慘啊……嗚……嗚……”

彭明傑愣住了,最後,輕輕地拍了拍抱頭痛哭的張斌,長歎一口氣。他無法安慰對方一句,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

“我一直在躲,躲到這深山老林來了,他們還是不放過我,不放過小惠……”張斌哭啼了半天,突然抬頭,凶狠異常地指天道,“沒了,沒了,一切都沒了!家沒了,老婆沒了,希望也沒了。既然我的一切都被他們毀了,那我還在乎什麼,你說,我還能在乎什麼啊!現在,連我二叔也沒了。哈!哈!哈!哈……我要跟他們鬥,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聽著這蒼涼的笑容和悲痛的問話,這次彭明傑沒有答話,也沒有看張斌,反而和張斌一樣,一口喝完酒瓶裏的酒,遠遠扔去,痛苦道:“其實我倆差不多。”

已有五分醉意的張斌眯眼看著他,等待著下文。

“那年,我才十五歲,父親挖煤時遇到了塌方,沒了,丟下我和兩個弟弟、一個妹妹,是母親含辛茹苦的拉扯大我們。那時,日子雖然過得苦,可鄉親們幫襯著,還能苟活。沒隔幾年,我們都長大了,原本以為苦日子到頭好日子就要來了,可沒想到鬼子來了。鬼子不僅霸占了我家的地,還要占我家的房子,我母親不同意,結果,他們就在光天化日之下,用刺刀活生生將我兩個弟弟刺死,侮辱了我妹妹,逼我妹妹投了井……而我聽到消息,從軍營裏逃了出來,趕到家時,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張斌驚愕地看著他,看著他重新開了瓶酒,如喝水一般,一口氣喝了一半,卻沒一點醉意。

“嗬!嗬!我看見我母親被他們吊在樹上,活活燒死後的殘軀。哈!哈!哈……我這個做兒子居然看見母親被燒死後的殘軀……哈!哈!哈……天下不孝者,以我為先啊!哈!哈!哈……”那猙獰的笑容中,充滿了刻骨的仇恨與悲痛,“我找他們拚了幾次命,可每次都是我身受重傷。你看!”

彭明傑猛地拉開衣服,裏麵到處是如蜈蚣爬行般的傷疤,還有兩處彈孔。

“要不是王大哥救了我,我早就死了。”彭明傑緩緩合上衣服,表情冷酷,眼神悲哀,“從那以後,我拚命訓練,可是,練來練去,結果,卻得到了不得抵抗的命令!滑天下之大稽,莫不以此為甚!後來,上麵還要我們撤退,把東北三省讓給鬼子……我我去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看著啊!我在想,如果上麵的長官,他們的親人遭遇到我這般對待,他們會不會輕巧地說出撤退二字!”

“後來,聽到能打鬼子了,我那個興奮啊,興奮得我三天三夜沒合眼,然後,我們就上了戰場。可到了戰場上,我才知道人是如此弱小。隻有團結,團結在一起,才能發揮我們的優勢,我拚命打鬼子,拚命打,你信不,我根本就沒想過自己會活到今天,你信不?”

張斌愣愣地點點頭,他沒想到,眼前這個如冰一樣冷的家夥,居然會有如此慘痛的經曆。

“可打著打著,又開始內戰了,娘的,那次,我違抗命令,結果還是王大哥幫我求情,他們才把我發配到這兒。也好,我不想打了,真的不想打了。”後麵的話開始含糊起來,顯然,彭明傑已經不願意再回憶那痛苦的經曆。與其說是抗爭,不如說他心死,隻有心死,才有他那冷酷的無情,隻有無情,才能包裹他內心的脆弱與不安,也隻有如此,他精神方能不崩塌。又是一個苦命的人!

“我忘記了家鄉話,我忘記了家鄉人,我忘記了家鄉的山山水水,可我忘不了母親,忘不了兄弟姐妹,忘不了。我不服,我要殺,殺光這群狗日的雜種,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彭明傑在喃喃自語中沉沉睡去。一醉解千愁,至少能讓他暫時忘記一切,包括痛苦的回憶和仇恨。

張斌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冰冷的家夥也有如此不堪的經曆,他以為自己的經曆已經夠淒慘了,可沒想到,這家夥居然親眼目睹母親被燒死的殘軀,僅此一項,就能讓一個兒子崩潰。也許,隻有用那冰冷的外表把內心的仇恨緊緊包裹起來,才能讓他繼續活下去。

夜月中,兩個悲痛的人喝得大醉,但他們的心,卻在這一刻如此的同病相憐,又同仇敵愾,如此,才能戰無不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