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封信(3 / 3)

柳宗元坐正身子,伸直背脊後,如此說道。

他的臉頰顯得有點僵硬。

逸勢也跟著換了坐姿,同樣伸直背脊。

隻有空海的姿勢始終不變。

從一開始,他便挺直上半身,姿態自然。

時間似乎將近中午了。

“她名叫白鈴,據說負責照料晁衡大人的種種生活瑣事。”

“你是說,晁衡大人身邊有名女子在照顧他?”

“沒錯,據我所知應是如此。”

“然後呢?”

“白鈴大概比晁衡大人年輕十歲。大曆五年(七七〇年),晁衡大人七十歲過世時,她還隨侍在側。”

“噢。”空海催促般地點了點頭。

“晁衡大人死後,白鈴一手打理身家財物,除了留下幾件遺物,大多數的物品、宅邸或其他家當,全交給別人了。”

“……”

“白鈴所留下的,都是晁衡大人生前的書信文字。其中——”

“包括晁衡大人寄給李白、用倭文寫的那封信?”空海問。

“沒錯,但不僅止於此。”

“怎麼說呢?”

“信不止一封,似乎還有另一封。”

“似乎?”

“家母是這樣對我說的。”

“可以再解釋一下嗎?”

“是的,照順序說比較容易懂吧。”

柳宗元再度探出身子。他望著空海說:

“晁衡大人死後,白鈴便寄住在家母外家。”

“原來如此。”

“白鈴幾乎不談晁衡大人,某次興致高昂,很罕見地對著當時還年輕的家母說了好一會兒晁衡大人的事。”

“嗯。”

“據說白鈴是在‘安史之亂’時,與追隨玄宗上皇走避蜀地的晁衡大人相識的。就在她提起這事時,似乎想起了什麼,拿出晁衡大人從未示人的書信給家母看。”

“那信還在嗎?”逸勢問。

“應該還在家母外家。我從那些書信當中,找到了這封倭文信——”

“有機會的話,務必讓我拜讀。”

逸勢語帶好奇地說,又征求同意般望向空海:

“你也想看吧?空海……”

“的確。”空海簡短答道。

“白鈴出示晁衡大人書信時,老夫人看過這封信嗎?”

“是的。白鈴一封一封取出,並加以解釋,最後才拿出這封信。她說,她也不知道到底寫了些什麼。”柳宗元說。

“不知道?”

“信上是寫了文字,但到底是什麼意思,她完全不曉得——”

“這樣看來,白鈴或許也不知道那信上的文字是倭文?”

“這我就不清楚了。但也不是完全看不懂,多少應該還懂一些——”

“老夫人如何判斷呢?”

“家母說,白鈴雖看不懂,但也並非完全不懂……”

“為什麼?”

“看這封信時,白鈴說了一些話。”

“什麼話?”

“家母說,她曾把信打開來看。果然就像你所見,是用倭文寫的。當然她看不懂,不過,有些字倒是認得。”

“哪些字?”

“如楊玉環、玄宗皇帝、長安等人名和專有名詞。”

“原來如此——”

“家母對我說,她雖能理解信文寫了哪些人的事,至於是有關這些人的什麼事,她就不清楚了。”

仿佛想起了當時的情景,柳宗元目光飄向遠方,繼續說道:

“當時白鈴還對家母說了一些話——”

“先前你提過。”

“家母說,白鈴是這麼說的——”

柳宗元暫且停下話,望向空海和逸勢,學起母親說話時的神情說:

“信中到底寫些什麼,我不清楚。不過,有件事我倒是非常清楚。我知道信中寫的跟哪件事有關……”柳宗元繼續說下去:

“家母問白鈴,是什麼事?結果,白鈴望向家母——”

柳宗元將雙手放在自己的膝上,以女人聲音道:

“這裏頭寫了晁衡大人此生唯一迷戀的某位女人的事……”

“迷戀的女人?”

“是的。”

“可是,信裏出現的女人,隻有一位——”

逸勢小心翼翼地問道。

“楊玉環——”空海清楚地說出那名字。

“正是貴妃殿下。”柳宗元說。

“所以說,晁衡大人此生唯一迷戀的女人,就是楊貴妃——”逸勢道。

“也可以這麼說。”

柳宗元講完後,嘴唇緊閉。

“呼”的一聲,逸勢吐出積在胸中的大氣。

“我也是女人,所以理解這種事——白鈴當時這麼說的。”柳宗元說。

“可是,我們所讀到的這封信,字裏行間卻沒透露這樣的信息——”

“我先前不是提到還有一封信嗎?”

“什麼意思?”

“據說,那時白鈴給家母看的,是兩卷信。”

“什麼?”逸勢大叫。

“另一封信在哪裏?”空海問。

“不知道。”

“不知道?”

“是。”

“這封信,您是如何到手的?”

“白鈴死後,她的遺物留在家母外家。其中一封,就是晁衡大人的信,另一封卻怎麼也找不到了。”

“到底怎麼回事?”

“可能是混亂中失散了,也可能還留在某處——”

“或許在白鈴生前已經交給誰了,也或許處理掉了——”

“處理掉了?”

“譬如,燒成灰燼——”

“燒了?”

“白鈴視晁衡為自己的丈夫,他卻在信裏寫著他唯一深愛的女人,我想,她大概會付之一炬——”

“很有可能。”柳宗元點點頭。

“也或許被偷了——”空海又說。

“總之,我們在這裏猜測也沒用。我會和家母聯絡,讓她再找找看。”

“老夫人還健康吧。”

“是的。雖然不比從前,但現在還是精力十足地外出走動。”

“老人家貴庚?”

“今年五十有七。”

“有機會的話,我能否拜見老夫人,向她請教一些事?”

“需要的話,我隨時都可以安排。”

“若始終沒找到那封信的話,請務必安排我晉見老人家——”空海說。

“噢,當然沒問題。”

柳宗元用力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