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村古鎮的石板路上疾步走來一行人,這些人來到江蘺貞的房前迅速分散成包圍圈,向古老的吊腳樓撲來。
“蘇記者你看,警察來啦。”
江蘺貞輕輕地說。她迅速看了蘇小鷗一眼,很多想要表達的內容都在這一眼中乍然閃現。隻是什麼都來不及了,關子亮的聲音隨著他的大踏步嗡嗡響起。“江蘺貞給我站好,別動!”
說時遲,那時快,江蘺貞彎腰從地上拿起砍刀,還沒等蘇小鷗反應過來,砍刀已經架在她的脖子上了,她的身體被江蘺貞死死摟住,就像一根芭蕉樹那樣被牢牢掌握著,眼看就要被一刀一刀切成圓圓的片。耳邊,是江蘺貞粗重的喘氣聲,還有她的心跳都聽得清清楚楚,可是她說話的聲音卻有些沙啞,她說:“你們都給我站好,別動,退後……別逼我,我現在有話要和蘇記者上樓去說,你們就在樓下呆著別上來。”
關子亮衝進來看到這樣的情形一下子愣住了。他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仿佛千言萬語都在這一刻凝結成寒冰,讓他激靈地打了一個顫栗。
蘇小鷗說:“不要過來,我們的談話還沒完呢——”
關子亮嘴角咧了一下,不知道是哭還是笑。心說:蘇小鷗真有你的,這時候還想著你的狗屁談話!
關子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在沒見到蘇小鷗之前,思戀和牽掛簡直折磨得他快要瘋了,可是一見著她,他說話的口氣立即變了樣,臉也走了形,變得這樣冷漠殘酷和裝腔作勢。
他說:“蘇小鷗,你這樣很危險,你,你不能這麼做。”
蘇小鷗說:“危險我也要做,這是我自己選擇的,出了事我不怨你。”
關子亮說:“你不怨我,但我要對你的生命負責。我說過,你有閃失我的飯碗不保。”他現在隻能用這樣的口氣跟她說話,這使他心裏更加難受。
蘇小鷗也注意到關子亮改口說“飯碗不保”,而沒說“隊長當不成了”,也許他已經明白了,就是不再出事,立再大的功,他這個刑偵隊長也當不成了。 本來,這次抓捕江蘺貞的行動就沒有他指揮的份,是他主動請纓,說無論如何要親自抓到凶手,爭取立功贖罪,替杜斌報仇。馬局長看在他抓捕龔傳寶有功的情分上,才勉強答應他的這個最後請求。
蘇小鷗用同情的目光注視著關子亮,她聲音出奇的溫柔和冷靜:“關隊長,我向你保證,我如果出什麼事,不要你負責。”接著,她大聲地衝著門外喊:“外麵的人,你們都聽著,你們給作個旁證,我對我自己的行為負責,出了事不連累你們的關隊長。關隊長,你也給我聽好,我救過你的命,這一次,就算你是報答我好了,我們倆之間的恩怨從此一筆勾銷!”
關子亮一聽這話,兩眼就直了。他愣愣地看著蘇小鷗,眼前出現的卻是杜斌掉下金洞,鮮血流淌一地的訣別情形。自從認識蘇小鷗,她從來沒有稱呼過他的職務,今天她突兀地稱呼他的職務,兩人都感到有些驚訝。首先,關子亮明白她這樣稱呼他,說明兩人之間的關係真的是結束了。
這又是一樁訣別的痛苦。關子亮緊閉上眼睛。
“蘇小鷗,你寧肯相信一個你剛剛認識不到兩小時的女人,你也不肯相信我嗎?你知道她……她,她是什麼人嗎?她是9,28係列凶殺案的始作俑者埃龔傳寶已經落網,對一切犯罪事實供認不諱,就是這個女人在幕後操縱,買凶殺人。蘇小鷗,算我求你,求你別再一意孤行了好嗎?”他的聲音情不自禁哽咽了。
關子亮低下了頭,他不想讓江蘺貞看到自己眼裏滾動的淚水。那是他平生最討厭,也最蔑視的軟弱的淚水……此時此刻,他的軟弱真真實實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這個案子讓他經曆的實在太多太多,歐少華、杜斌,還有瓦屋場那麼多無辜的人,都死在一個看不見凶殺的槍口之下,那些看得見和看不見的鮮血讓他心有餘悸,他簡直恨透了眼前這個拿著砍刀,挾持著蘇小鷗的女人。這個女人簡直比一隻雞還要讓人討厭,要不是因為她,怎麼會有那麼多人被傳染上艾滋病?關子亮一想到艾滋病這個可怕的病毒正在啃噬著自己的靈魂和肉體,不久,自己的生命也將斷送在這個女人手上,心裏就恨不得將這個女人千刀萬剮。
蘇小鷗鼻子裏哼了一聲:“她是什麼人,我比你更清楚。是,是她買凶殺人的背後主使,可是我想問問你這位刑偵隊長,究竟是誰逼她走到了今天這一步?任何事情有結果,就必定有起因,你不會不懂吧?”
“對,我是不懂。我的職業隻要求我執行命令和完成任務,沒讓我追究什麼結果起因。”
“是嗎?哦,對了,是我錯了,我忘了你隻是命令執行者,冰冷機器。”
“蘇小鷗,你——”
“關隊長,我不想與你廢話,我現在數一二三,你趕緊給我退出去。”
話說到這種份上,關子亮愕然地看著她。但是,他沒有後退。
蘇小鷗的擰勁上來了,隻見她脖子往前一挺,挨著刀口一扭頭,鮮血就順著脖子淌了下來。
關子亮一見血,腿部一下子就軟了。他驚恐地張大嘴,趕緊衝著失去理智的蘇小鷗連連點頭,步步後退。“我退我退。”他一直退到門口,低沉地吼了一聲“撤”。
鄺言春提醒他:“你這是怎麼啦,你還真撤呀。”
關子亮低吼:“聽我命令”
鄺言春說:“你真想被撤職脫掉這身警服埃”
鄺言春也恨透了江蘺貞,恨她在村裏充分利用熟悉地理位置給龔傳寶通風報信,無數次逃脫他的跟蹤,像耍猴一樣耍他,讓一個自詡聰明的男人屢屢失敗,自慚形穢。
關子亮聲嘶力竭地大喊:“我他娘的現在還是隊長,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
關子亮鐵塔一般立在門口,麵露猙獰道:“江蘺貞,我真想一槍崩了你。”
他的凶相讓蘇小鷗義憤填膺,說:“你敢。”
江蘺貞對此也不屑一顧,說:“你敢!
蘇小鷗和江蘺貞兩人異口同聲。關子亮心想:隻怕是遇到鬼了,她倆什麼時候竟然心靈合拍了?
關子亮道:“你又贏了蘇小鷗。我還真不敢!”氣憤之下他一腳踹在門上,疼痛讓他清醒過來。“蘇小鷗,告訴你吧,龔老伯給你那三萬塊錢是江蘺貞給龔傳寶的殺人傭金,她還唆使龔傳寶潛入陵洲市,對你實施跟蹤和追殺,就連那個舉報電話都是她打給你們報社的。”關子亮見硬的不行改用離間計。沒想到這一招也沒用,江蘺貞厲聲對他說:“住口,再胡說八道,小心我的刀,它很快的。”
“是是,她的刀的確很快的。”蘇小鷗想起那棵被剁成一圈一圈的芭蕉樹,馬上幫著她說話。
關子亮聽了恨得直咬牙,無奈地,眼睜睜地望著江蘺貞挾持人質上了閣樓。
他惡狠狠地盯著江蘺貞,恨不得立即將她生吞活剝。
為了抓住龔傳寶,關子亮隻身一人在漆黑危險的金洞裏跟地鼠似地爬行,奮不顧身地逮住疑犯,又連夜突審,拿下了他的口供,這才使案情真相大白。原來滕青青之死也是龔傳寶按照江蘺貞的旨意,潛入陵洲市作的案,原因就是蘇小鷗粗心拿走了江蘺貞付給龔傳寶的第一筆殺人傭金。
“看來順利抓江蘺貞回去結案的計劃泡湯了。”心情緊張的關子亮情不自禁喃喃自語。
“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這個窮凶極惡的江蘺貞……”鄺言春理解隊長的心情,接口道。他心裏十分明白,這事態發展下去將給隊長帶來什麼後果。而他現在這麼一退,所有的後果責任都將由他一人承擔,而在這之前,他為這個案子所付出的所有努力都白費了,所有的心血也都打了水漂……
“看來這混帳記者巫氣太重,說話口有毒,她說我這刑偵隊長幹不成,就真的玩完了。”關子亮氣咻咻地說。
鄺言春說:“子亮,你冷靜點兒!”
關子亮說:“我現在非常冷靜。去你的,蘇小鷗在她的控製下我能冷靜嗎?”
關子亮終於忘記了避嫌,毫不掩飾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
蘇小鷗看著他著急的樣子,幸災樂禍地揶揄他:“關隊長,別著急,我會說服江蘺貞的,一會兒我動員她向你投案自首。”
關子亮沒有理她。他保持高度警惕地注視著江蘺貞的一舉一動。他現在隻能祈求老天保佑江蘺貞別狗急跳牆弄傷自己,然後又拿沾了血的刀再割傷蘇小鷗的脖子,或碰到她現有的傷口,這樣的接觸是很要命的,搞不好蘇小鷗就完了。這也是他近在咫尺而不敢動江蘺貞的原因。
江蘺貞上了樓,把樓梯抽了。
這下子蘇小鷗才明白形勢嚴峻。
她觀察著樓上的整體結構。陽村是個水鄉小鎮,房子都是青一色的木結構吊腳樓,臨水一麵是易守難攻的懸崖峭壁,樓下水流湍急。據說之所以要這樣建房子,是因為過去這裏的河道一年四季水位落差很大,為了適應這種變化,人們就把修在岸邊的房子下麵用長長的木柱撐起,這樣在漲水時就不會淹到屋子,水位低時長長的屋腳露出水麵,形成獨特的風景。
推開壁板上的一扇窗,可看見樓下人的一舉一動,但樓下的人卻無法看見樓上的動靜,站在憑河的吊腳樓走廊上,酉江就在樓腳下湍急地流淌。
接下來,江蘺貞幾乎字字血淚地開始了她悲涼的敘述。
江蘺貞和歐少華結婚了。
像所有的新婚夫妻一樣,江蘺貞和歐少華有過一段美好的夫妻生活,那些幸福的日子將成為他倆至死難忘的美好記憶。
這是一個地地道道七仙女下凡配董永的故事。山村人常常聚集在學校的坪場津津樂道,說歐少華人長得不算標致,家裏那樣窮,可偏偏就娶到江蘺貞那樣的美女,還是個見過世麵的高中生,比歐少華這個初中生不僅高一個檔次,而且還很有錢。瞧人家那嫁妝,不顯山,不露水,可都是值錢的玩藝兒。鄉下人誰見過紫砂鍋,太陽能熱水器?這都是江蘺貞給人們開的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