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3 / 3)

歐少華說:“你怎麼不說話?我想今天聽完你的全部解釋,往後,我不想再聽你說任何話。”

江蘺貞說:“你這樣說,我反倒覺得我沒有什麼好解釋的了。一個女人注定一生一世要愛上一個男人,你就是那個我到死都要愛的男人。為了這種愛,我不後悔對你作出的一切隱瞞。假設這件事能夠隱瞞一輩子,就是要我把命搭進去,我都認為值當。”

歐少華說:“你隻顧著你的感受,卻不顧我受不受到傷害,你,你讓丟人現眼,一輩子做人抬不起頭來。”

江蘺貞說:“你一輩子做人要抬著頭幹嗎?你就不能為著你的愛,低頭做一輩子人嗎?不然你要我怎麼辦?那都是過去已經發生的事了,況且又不是我自願的。我一向以為生活可以重新選擇,路也可以由人挑。過去我挑錯了路,現在回頭怎麼就不行?我求你,我真的求求你少華,你也給我一條路走吧……”

江蘺貞說話擲地有聲。經曆了各種人生苦難,她因此而變得成熟堅強,甚至有些深謀遠慮。歐少華顯然在辯理上不是她的對手。他說他隻是一個鄉下人,一個隻有初中文化的傳統鄉下人,他無法接受這種殘酷的現實,他也不可能原諒她的過去。

男人就這個德性,不管女人犯什麼錯,都沒有身體犯錯重要。歐少華也不例外,他恨恨地從枕頭下麵摸出手電筒,摁著一團光亮指著江蘺貞說:“我不聽你胡說,你卑鄙,你陰險,你的臉皮厚到可以當城牆了。”說著,他拔腿往外走。

“不,少華,你不能這個時候往外走……”江蘺貞死死拽著歐少華的衣襟,說什麼都不放他走,因為她知道,他這樣一走,便是所有的羅愁絝恨,都將化為烏有。

“你走了我怎麼辦?我害怕,我害怕被村長那堆牛糞欺負……真的,我從來都沒有這樣害怕過,也沒有這樣軟弱過!要是像過去那樣沒有愛,我可能連死都不怕,可是我現在有愛——我愛你,所以我無法自拔,無以回頭……”

兩人距離那麼近,江蘺貞的雙手又拽得那樣緊,可她還是擔心在一瞬間失去歐少華,失去他,等於失去她賴以生存的整個精神支撐。

她的眼睛閃出乞求的淚光,突然,她跪了下來,竟然死死抱住了他的腿部:“少華,求你別走——你是我的丈夫,是我傾心舍命愛的男人,我是不會放你走的,除非我死——”

歐少華沒有動遙他最終用他勞作的手,有力地掰開江蘺貞的手,不顧一切地甩開她,衝出了家門。

從那以後,歐少華的態度就完全變了。他做得可真絕,白天上山勞作他不和她說一句話。晚上,他再不碰她的身子,一到天黑就離開家,去學校跟王修平老師搭鋪睡,把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扔在黑夜裏,扔給豺狼虎豹一般的村長,任憑他欺淩她,就像欺淩一條狗,發泄完了,還要揣她一腳,然後昂然而去,傲慢地連正眼都不看她。

那些日子歐少華的哥嫂外出打工,家裏沒有人,江蘺貞常常三更半夜還不敢回家,在村外的古道上像孤魂野鬼似的徘徊。她不止一次地偷偷來到山村學校 背後,像無聲的貓兒一樣爬到山村教師王修平的窗前,悄悄地往裏麵窺探,當她看見自己的心上人在和他的好朋友下棋說笑時,她那美麗的丹鳳眼汩汩流著淚水,她的嘴角輕輕蠕動,像是有千言萬語要和他說,可她就是不知道如何對他說,他是那麼地討厭自己,一句話都不肯聽自己說,絕了情的人那才叫狠。江蘺貞百感交集,情不自禁地趴在窗欞上失聲痛哭。不想,她的哭聲驚動了對弈的人,兩人以為是賊,拿起棒子衝了出來。當看清是她之後,王修平鼻子裏發出“哼”的一聲,拉起歐少華的手,轉身就走。

江蘺貞哭著喊著想追進屋去。可是,王修平像一尊門神一樣擋住不讓她進。

江蘺貞哭著哀求他:“王老師,求求你讓開,放我進去跟他說說話。”

“說什麼都沒用,少華的脾氣你不知道?”

“你行行好,求求你……我給你磕頭行嗎?”

絕望關頭,江蘺貞顧不得自尊了,隻見她雙膝一彎,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台階上跪下來,向一個她非常痛恨的人下拜哀懇。她心裏一直很清楚,這個言談拘謹,行為古怪的鄉村老師其實就是一個不男不女的同性戀傾向者,他一直在跟自己明爭暗搶歐少華,千方百計想要極大程度上滿足自己的畸戀。就是因為他的多嘴饒舌,多管閑事,把一個她竭力掩蓋的秘密透露給歐少華,活生生地斷送了他們夫妻之間的美好生活和愛情。

江蘺貞的頭在地上撞擊得咚咚響。她今日鐵了心要在此糾纏下去,無論如何要奪回自己的丈夫。江蘺貞心想,假如歐少華肯出來要她死在他麵前,那她二話不說就死在他麵前,這樣,她至少可以作為他的妻子埋在他家祖墳山上。

“你走,我不要你磕頭。”王修平漠視她的禮數,漠視她的痛苦,也漠視她作為一個人的尊嚴。

看著抽身而退的王修平,江蘺貞雙眸閃動著怨恨交織的光芒,她高聲喊:“王老師你別走,你再走我可要拉你了,你不是嫌我髒嗎?那就別讓我碰你。”江蘺貞雖然跪倒在地,身心脆弱疲 憊,但她身上有一股仇恨的力量,這力量散發出十分犀利的光芒,她用這種光芒射向王修平,就像千年蛇妖白素貞用哀傷的力量發動身體內功與法海和尚的無邊法力進行生死抗衡。她哀傷怨毒地向王修平明確挑戰:我恨你!我恨你這個現代法海——我對歐少華的愛有多深,我對你的恨就有多深,但是,我不屑與你爭,與你搶,因為你不配,你根本就不配做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

“江蘺貞你太放肆,鬧到學校來了,還高聲大喊,難道你就不怕全村人聽見?你怎麼那麼沒有廉恥?”王修平斥責她。

“我怎麼沒廉恥了?我又沒找別人,他是我丈夫——”江蘺貞據理力爭。

王修平說:“他是你丈夫不錯,但他也是一個人,一個受到傷害的人。你欺騙他不說,還讓他在全村人麵前抬不起頭來,他豈能降格與你再做夫妻?叫他日後還怎麼做人?你以為你不要臉,別人也都不要臉了嗎?”

這話太狠毒了,比九月的蛇口還要毒,江蘺貞聽了這話渾身軟弱無力,萬念俱灰,整個人崩潰下來。

“老天啊,我這是怎麼得罪你了,你你要如此殘酷地懲罰我藹—”突然,江蘺貞也下意識說出了這句話,她悲傷欲絕地大喊一聲,隻覺得胸口發悶,兩眼發黑,話沒落音就暈厥過去。

天,是那樣的昏黑。村子裏是那樣的死寂。好像整個村子裏的人都死沉沉地睡了過去沒有任何聲音。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江蘺貞醒了過來。在頑強的生命力支撐下,她從閻王殿上轉一圈,又回來了。她不知道自己剛才昏厥過去,她在想,自己這是在哪兒呢?為什麼要帶著不可告人的哀傷躺在這裏?難道自己真的有什麼放不下的愛和恨?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愛四恨五,九轉輪回,有什麼大不了的?這個人間,已經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了,早死晚死,還不一樣是個死,不如這就上路吧。她聽說過陽世有一條通向陰間的道路,不知在哪一方,由哪一個仙人所管轄,但不論有多難找,她今日也要尋了去,她就是爬,也要爬到那個地方去做鬼。

她再不想做人了!

天上黑雲翻滾,眼看著天就要下雨了,江蘺貞在地上爬著,爬著,一息尚存地不停往前爬著。就在這時,陰魂不散的村長出現了,他把她就地按倒,在她耳邊獰笑。

“老天呀,我怎麼死都擺不脫他的魔掌!歐通吃,你這個狗雜種,老子今天跟你拚了……”江蘺貞奮力反抗,拚死與村長扭打。在撕扯過程中,江蘺貞不慎滾下山坡,頭摔破了,流了很多血,當場昏了過去……村長並沒饒過她,像畜牲樣重重壓在她身上,他張著又臭又黑的嘴,嗨哧嗨哧喊叫著折騰她,她隻感覺到他可惡的身體比狼還要凶狠,他累得直搖頭,汗水從他的臉上流到了胸口,他撩起汗衫擦著汗,嘴裏罵著她說:臭婊子,害人不淺的臭婊子,簡直讓人恨不得把全身的力氣都使完,整個身子都放進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蘺貞被雷電暴雨驚醒。她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可沒想到,就在她認為自己已經死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身體上還壓著一個人,這個趁火打劫的人是邋遢光棍張祖全……

巨雷就在頭頂轟炸,閃電就在天上撕裂。天地,人心都在這一刻化成了迷濛混沌……傾瀉般的雨柱是上天的眼淚,它在為人間的悲傷慘劇哭泣。它的力量在江蘺貞看來是雄渾的,她的心靈和血液在與之產生共鳴,她麻木不仁地接受著這屬於人類本能暴發出來的野蠻摧殘。是啊,性是人類生存的本能,她曾經把這種本能變成一種肮髒的交易,現在老天來懲罰她,讓這些人把本能變成暴力來懲罰她的靈魂和肉體。可是,老天啊,你將來又該怎樣懲罰他們啊?你說,是要他們死,還是要他們生不如死……

江蘺貞在心裏暗暗詛咒:天殺的魔鬼,老天決不會放過你們,你們會不得好死的……

這個雨天,江蘺貞淚如雨下。她後來在給自己擦洗身體時,累累傷痕讓她渾身發抖,她幾次都要爆發出慘烈的哭喊,但她幾次又把哭聲咽了下去,她把哭聲咽下去的時候也同時把仇恨埋進了心裏,她把自己的嘴唇咬得鮮血淋淋。誰也無法想象她是如何度過這個雨夜的,如何克製自己,讓自己不要瘋狂,她就是從那一刻起下定決心不再做人,不要再活下去,她要報仇,要雪恨,要把過去所有用身子掙來的錢都拿來為自己洗清聲譽和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