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台走了過去,摸著那瀑布般的長發,說: “你的頭發多漂亮,我都不用在這上麵塗抹金粉,這頭發自己就會閃閃發亮……或者隻要塗上一點點,就像是陽光照射下來一樣……黎吉亞的土地上,竟然出現了你這般美麗的女孩,肯定是個很特別的地方。”

“我記不清楚了,隻知道烏爾蘇斯告訴我那兒有大片的樹林。”黎吉亞回答道。

“也許那樹木陰影下就是鮮花遍野呢。”說著,阿克台就將手上玻璃瓶中的馬鞭草香膏倒出來,抹在黎吉亞的頭發上。

完成之後,她又把來自阿拉伯的香水擦在她的肌膚上麵,再為她披上一件舒適的沒有袖子的金黃色長裙,還加了雪白的帶有下擺的紗衣,在外麵又穿上一件叫作“台西斯”的寬鬆外套。接著,就要梳理頭發了,她坐在椅子上,由兩個女下人替她梳頭,阿克台就在一邊觀望。下人又把帶著淡紫花色的鞋子拿過來,讓黎吉亞穿上,替她把白雪一樣美麗的腳踝旁的十字腳扣扣上。梳洗完畢,阿克台替她戴上項鏈,又在她的發隙間塗上金粉,才讓仆人為自己更衣,一邊換著衣服,一邊開心地望著眼前的黎吉亞。沒多長時間,阿克台就梳洗完畢,轎子已經在門口等著了,兩人來到走廊,從那裏可以看到正門、裏麵的樓梯還有大理石築成的庭院。

走過那扇很高的大門,來往的人也變多了。大門上麵是李西亞斯的作品,四匹駿馬拉著一輛馬車,馬車裏麵坐著的是阿波羅和狄安娜。這些美麗的景色,讓黎吉亞目不暇接,她都不記得奧魯斯家的事了。太陽剛好落山,晚霞照在金色的大理石柱上,它們在晚霞的照耀下閃閃發亮,也像抹上了紅暈。圓柱之間,在達那厄及別的神明又或是偉人的雕塑旁邊,男男女女走走停停,他們穿的都是寬鬆的衣服,有袍子、有禮服,也有法衣,柔軟的雙臂高貴而優美地下垂,配上在日光照射下的神情,仿佛也是雕塑一般。那海格力斯高大雕塑的頭部還被陽光映照著,身子以下,都已經被柱子的陰影蓋住了,它從高處俯視著這裏的人們。阿克台給黎吉亞介紹著那些來來往往、穿著寬鬆外套或者是花邊收腰衣服以及彎月形狀鞋子的長老、騎士和一幹知名藝術家的名號,還一一指出那些穿著羅馬、希臘或者東方特色服裝,發髻或盤得跟金字塔一樣,或梳理得像神明一樣平整,再加上一點花朵作為裝飾的婦人們的名字。阿克台也簡要講了有關於他們那些駭人聽聞的事情,黎吉亞聽後覺得很驚恐。她覺得,這個地方美麗得讓自己目不暇接,是如此吸引人,可是,她單純的腦海中並不明白其中深長的意味。遠遠的天空僅留的一點亮光消失了,在這晚霞照耀的地方,安靜地聳立著一列圓柱子,在這之間進出的人群像是雕塑一樣,給人高不可攀的感覺。好像在這些古樸的石柱中間,人們都過得無憂無慮、平淡和諧。可是,阿克台又在此刻對她揭露著那些恐怖的私密之事。

瞧,在遠一點兒的地方,石柱的上麵,還有地麵上,都能看到卡修斯·凱萊阿[65]sup>的血跡,就在那邊,他的老婆被判處死刑,他的兒子被亂石砸死;就在那邊,在那棟建築旁邊的牢房裏,德魯蘇斯餓得隻能吃自己的指頭;就在那邊,蒂貝留斯皇帝的兒子被殺死;在那兒,傑梅魯斯曾害怕得直打哆嗦,克勞鳩斯渾身顫抖;在那兒,日耳曼尼庫斯飽受折磨。那些磚瓦,都記錄著這些人臨死之前的掙紮聲和行將死去的咽氣聲,如今那些急著去赴宴的人們,雖說個個衣著華麗、珠光寶氣,但很可能馬上被判處死刑;可以看見,人們的笑臉上透露著害怕的神情,而且對未來毫不知情;那群能夠預知未來的占卜者,看起來好像什麼事都沒有,但有可能就是這個時候,害怕、膽怯和未知占據著他們的心靈。黎吉亞大受刺激的心思,已經跟不上阿克台的話語,這個奇怪的地方散發的恐懼正吞噬著她的雙眼、她的靈魂。就連她的心,也不自覺地跟著緊張起來,掙紮著。這時,她不自覺地想起那個有著龐波尼雅·戈萊齊娜、還有奧魯斯的溫馨的家,對那兒有說不出的向往。在她的記憶中,那裏隻有美好,沒有恐懼。

這時候,阿波利尼斯大街那邊有更多的客人湧了過來。宮門外麵,隱約可以聽見百姓們因為看見達官貴人們而發出的呐喊聲。廣場和走廊上,到處都是皇帝的仆人、年輕的奴隸、大內侍衛。在那灰的、黑的麵龐中,還有一些黑漆漆的紐密提阿人,戴著羽毛頭盔,還掛著巨大的耳環。有的仆人背著笛子、琵琶等演奏樂器,拿著金銀或青銅的燈罩,有的拿著紮好的花束——雖然已經到了秋天,但這些花都是仆人在溫室中親手種植的。在一片嘈雜中,隱約還可以聽見噴泉的水流聲,在夕陽餘暉的照耀下,泉水漫過巨大的石塊,流下的水滴都是玫瑰色的。

阿克台停止了說話,她看見黎吉亞盯著來往的人群,好像在找誰。忽然,黎吉亞的臉龐浮現一抹紅暈:維尼裘斯和裴特洛紐斯一起,剛好穿過柱子朝餐廳走去。他們穿著白色的外套,滿臉祥和,好像是雕塑一樣。在那些陌生的麵孔中,黎吉亞看到了這兩位熟悉的人,尤其是她見到維尼裘斯的時候,心裏的石頭終於落了地。她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個人。而剛才,想起龐波尼雅和奧魯斯時出現的情緒,這會兒也蕩然無存了。想到可以和維尼裘斯見上一麵,可以和他聊天,這心事早就蓋過了四周所有的聲音。她拚命回憶以前耳聞的宮裏麵那些邪惡的事情、阿克台告訴自己的事情,還有龐波尼雅的忠告,但似乎這些都沒什麼作用。就算想起來那些話,她仍然覺得,自己是心甘情願來參加晚宴的;隻要一想起過一會兒就可以和自己掛念的人說話,聽他表白愛意的心聲(那個向她說過情話的聲音似乎跟神明賜予的快樂一樣,如今都還回蕩在自己的耳旁),她便不自覺地感到開心。她不能確定,這樣會不會與那純潔的教義相背離,那包括龐波尼雅和她自己都需要遵守的教義。反抗是一種情況,但是一定要這樣做,就是另外的情況了。她感到內疚、恥辱和破滅。絕望像一塊石頭橫在她的腳前,她很想流淚。如果隻有自己一人,她絕對會跪下來自責: “我錯了,我有罪。”但就在此刻,阿克台拉著她走過內廳,請她到準備開餐的大餐廳。她心裏亂七八糟的,雙眼一陣昏暗,耳朵裏也轟鳴不已,心跳仿佛停止了。像是在做夢一樣,看著餐桌和牆壁耀眼的燈光,聽著人們的呐喊聲,她仰視著皇帝,叫好聲充斥著她的耳朵,亮光刺得她睜不開眼,好聞的味道讓她陶醉,她的全身已經失去了知覺。入座後,她連緊挨著自己坐下的阿克台都不認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