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表演係劉教授(3 / 3)

劉裕當時很受傷,覺得這頓飯白請了,有種撒出了大把米卻沒偷到雞的挫敗感、失望感。

但很快,因為一個人,他的失望就變成了希望。

這個人是中書令傅亮。

傅亮也是打著飽嗝捏著牙簽和別的大臣一起走出王宮的,和別人不同的是,人家是嗝著剔著就回家睡覺、泡腳桑拿去了,他是嗝著剔著,突然悟出了劉王爺席間講話的本意。

於是,傅亮立即轉身返回王府求見劉裕。

開門後,劉裕和傅亮的一段對話最為心照不宣。傅亮見到劉裕後的第一句話似乎顯得沒頭沒腦:“臣暫宜還都。”

我想回趟京都。

劉裕並沒有打聽傅亮回京都的原因,而是接著他的話頭問:“須幾人自送?”

需要多少警衛護送?

傅亮說:“數十人可也。”

兩個人很默契地一問一答之後,傅亮帶著劉裕指派的幾十個保鏢回建康去了。

傅亮到建康幹什麼,不用我說,看到這兒的讀者都明白。

不久,皇帝詔令遞到了壽陽:調宋王劉裕回京城輔佐朝政。其實狗屁輔佐朝政,是根據劉裕的意思,找劉裕來帝都接任皇帝的。

劉裕回到京城當月,傅亮就拿出了重大工作成果,“諷晉恭帝禪位於宋,具詔草呈帝,使書之”。

晉恭帝司馬德文是東晉的最後一任皇帝,傻皇帝司馬德宗的弟弟。在這之前的一年多,司馬德宗“被自殺”了,劉裕叫人把他給吊死了,說他想不開自殺的。

就司馬德宗那冷暖餓飽都分不清的智商,會有自殺的本領?他會給繩子打結嗎?但領導嘴巴大,他說是自殺,那就是自殺。

兄終弟及,劉裕立司馬德文為傀儡皇帝。司馬德文是很聰明的,劉裕之所以殺掉一個傻子皇帝,重立一個精明皇帝,原因很荒唐,隻是因為一句民間讖語:“昌明之後尚有二帝。”

昌明是司馬德文兄弟倆的老爸司馬曜的別名,這句當時流行的政治讖語的意思是說,司馬昌明之後,晉朝還有兩個皇帝的壽祚。

而司馬昌明死後,一直是他的傻兒子司馬德宗做皇帝,劉裕如果直接取代司馬德宗成為新朝皇帝,那就和這句讖語不符,按照讖語,司馬德宗之後,必須還得有個皇帝才能湊齊個“二”。所以,劉裕不管三七二十一,決定弄死哥哥,讓弟弟去填那個“二”坑。

這事太陰毒了,怪不得唐甄(明末清初的思想家)說:“凡帝王者,皆賊也。”這些搶位子的帝王確實心如蛇蠍,為了達到個人政治目的,什麼下流幹什麼。

傅亮也挺下流的,他在暗示司馬德文把皇位禪讓給宋王劉裕的同時,竟一並給皇帝送上了他早已寫好的退位詔書草稿,要皇帝照著抄一遍頒布天下。

司馬德文很知趣,他拿起傅亮的草詔原文,爽快得跟大家上學抄別人數學作業時一樣,刷刷刷抄了一遍,抄寫的同時還發表了一番自己的感想:“桓玄之時,晉氏已無天下,重為劉公所延,將二十載;今日之事,本所甘心。”

前麵一句是大實話,如果不是劉裕,司馬氏天下早在十六年前的桓玄政變時就煙消雲散了。至於後一句“今日之事,本所甘心”則肯定是違心之語。哪有自己家的大好河山被別人搶了,還真心誠意地對別人說:謝謝你啊,我早就盼著你來搶了。

此時的司馬德文,一定是臉上微笑,心裏悲傷。他隻能打落牙齒往肚子裏咽,事已至此,除了舉著語錄本高喊萬歲,他別無選擇。

選擇的權力都在劉裕這邊。

在日思夜想的皇位麵前,劉裕按捺住興奮,照例選擇了表演,表演得可帶勁了,其表演功力能讓那些個奧斯卡封王的實力派巨星自愧不如。

司馬氏的禪讓詔書字裏行間都顯露著自覺自願:“遜位別宮,歸禪於宋,一依唐虞、漢魏故事。”

唐虞、漢魏都上演過和平禪讓大戲。劉漢把皇位禪讓給了曹魏,曹魏受禪得來的皇位,被司馬家以同樣的方式拿走,但曆史在這個問題上很像一部沒有創意的電影,總是在不停地複製重播同一個情節,司馬家同樣是“禪始禪終”,不得不依樣畫葫蘆,把受禪而得來的皇位禪讓出去。

禪讓製在西漢到北宋這一千年時間中非常流行,期間的大小王朝很多都是禪讓製的結果,直到黃袍加身的宋太祖趙匡胤成為最後一個正統王朝的受禪者。之後的元明清三個朝代,幾百年裏,和平禪讓之風蕩然無存,上家和下家殺得血流成河,屍橫遍地。

這很糟糕,比晉恭帝禪位詔書裏所寫的傳說中的唐虞都不如。唐虞即唐堯與虞舜的合稱。這兩個人也不知道曆史上到底有沒有存在過,但據說他們是上古最開明的領導幹部,是中國古代曆史中最純粹的、完全自願的禪讓。主政七十年的堯帝,沒有將帝位傳給自己的親兒子,而是唯才是舉,把忠厚孝順的虞舜扶上了帝位。

舜接受堯的帝位時一臉真誠地誠惶誠恐,推辭說自己德行不夠,不能擔此大任,後來在堯的思想政治工作說服下才接過帝位。

劉裕也是這樣,既然禪位詔書上都寫了唐虞故事,自己怎麼著也得演一把唐虞。於是,麵對皇帝的禪讓詔書,他裝作誠惶誠恐地向朝廷“奉表陳讓”,說,不行不行,我哪幹得了皇帝這麼頂尖的職業,這是你們家祖傳崗位,你還是自個兒幹吧!

皇帝回帖說,不行不行,這個你一定要答應,給我個麵子。把他的奏表給打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