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需要人生之師嗎?可是,你的人生之師就生活在你身邊,你珍惜過嗎?因此,我能否問一句,你真的需要嗎?
好,你說你需要。你的父母說的那些,你之所以不能接受,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好吧好吧,我暫且認為你的理由充分,至少自成一說,可以理解。
那我再給你舉例。你的老板終於出麵了,開始教你了。
你會認為他是在當你的人生之師,是在對你進行培訓?別急著回答,認真想一想。想過後,我告訴你答案,你不會。你認為他是在批評你。你呢?你怎麼想?你會覺得委屈,覺得不解,覺得他小題大作。
比如說,你的老板對你說,你怎麼把所有的下班時間都用來打麻將?這些時間,你應該用來學習,用來工作。人生的成就,不在八小時之內,而在八小時之外。
老板教你了沒有?教你了。可你呢?你會怎麼想?你一定會想,八小時之外是我的自由支配時間,你管得著嗎?是不是管得太寬了點?
你的同事也不可能教你。為什麼不能?不是同事不教你,而是你不會認同這種方式,更不會接受。
假如說,你的某個同事對你說,你這件事做錯了,正確的做法,應該是怎樣怎樣的。你會是什麼態度?如果是較為含蓄的人,隻是在心中冷笑一聲,暗想,你算什麼東西?你不也和我一樣,大頭兵一個?你以為你是大師啊。如果是大師,老早就升職當官了吧。如果脾氣糙一點的,可能拍案而起,指著人家的鼻子罵上了。
在別人,可能隻是出於一種好心,但在你卻不同,你很可能認定人家是一種居高臨下,是一種好為人師。是不是,還真是難說。普通人,絕對難以有一種海納百川的胸懷和心態。三人行必有我師的話,誰都會說,但真要做,那可不是一般的修為。
說到這裏,我再來講一個我自己經曆的故事。
我決定專注於寫作,是高中畢業以後的事。在此之前,從二年級開始,我學習書法。當然,那時候根本不能稱為書法,隻能算是寫字。我學習寫字,完全是一次無心插柳。那一年的冬天,有一次下大雪,根本去不了學校,隻好留在家裏。我的堂兄買了紙筆和字貼,在家裏寫字。我在他家玩,他見我對此極其好奇,就遞給我一支筆,說,你寫吧。
僅僅是因為好奇,我第一次拿起了毛筆。
那天在堂兄家寫了很多字。堂兄比我大八九歲,他其實也不懂書法,什麼都沒有教我。今天回想起來,估計我拿筆的姿式都是錯的。
這一天結束時,不知堂兄是覺得我的字寫得還不錯,還是對這些東西失去了興趣,他把全套東西,全部送給了我。回家以後,我的新奇勁沒有過,時不時拿出來寫一寫。我的父親畢竟在鄉村裏讀過私塾,知道一點簡單的東西,比如正確的拿筆的姿式,比如撇刀捺槍。他還懂得幾個寫毛筆字的故事,他說,過去私塾先生教寫毛筆字,要求學生拿筆一定要直,他會在筆杆上放一顆雞蛋,寫字的時候,雞蛋如果掉下來,就會挨打。還有,學生寫毛筆字的時候,先生會突然出現在身後,猛地抓起筆杆向上抽,如果抽掉了,也要挨打。
這些東西,對於書法來說,太初級了。對於書法,我至今仍然是什麼都不懂,等我參加工作時,甚至還不懂描紅這個詞,也從來沒有臨過貼。前幾天,湖北《書法報》的一位編輯部主任和我聊天,對我說,“你的作品筆性很高,隻是臨貼太少。”這是內行說的話,一針見血。他指出了我最大的毛病,不是臨貼太少,是根本就沒有臨過貼。
為什麼沒有?沒有人教我寫字要臨貼。我的堂兄當時確實給了我一本字帖,可我根本不知道怎麼臨。支持我堅持下來的,是兩件事。
一是父親看到我寫字之後,對我說,從此以後,每年過年的春聯,就由你來寫。
我不能每年都寫那幾個臭字,得有些進步。所以,我堅持練習。到了後來,一到過年,我們整個村子的春聯,全部由我來寫。這事已經不能滿足我的自尊心,最讓我動心的,是有那麼幾家比較客氣,我幫他們寫了春聯,他們會送給我一碗雞湯麵。那時候,一年都吃不上一回雞湯麵啊,我寫幾個字,還能掙幾碗雞麵,多大的鼓勵。
第二件事還是虛榮心。大概是三年級開始,學校有了寫大字課。第一次寫大字,寫了八個字,提高警惕,保衛祖國。我記得很清楚,那八個字中,有七個被老師畫了紅圈,然後在全班傳閱。那種虛榮心的滿足,真是無以言表。從此之後,我最盼望的是大字課。
班上的課程表上,每周有一節大字課,可實際上,四五周,都上不了一次,總被一些別的事衝了。我盼著那一節大字課的到來,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可每次盼來的,總是失望。
無論是我的堂兄,我的父親還是我的老師,其實都沒有書法功底,甚至完全不懂書法,徹頭徹尾的外行。所以,他們不可能教我任何與書法有關的知識。我隻是自己瞎練,完全不得要領。
我這樣說,大家或許不信。我講一個細節。練書法有一個基本功,就是臨貼,而臨貼有一個基本原則,就是明確中鋒的走勢。說中鋒的走勢,一句話,可簡單了。可這個走勢有學問,不是書法的學問,還是哲學的學問,也是寫文章的學問。什麼學問?四個字,起承轉合。
起承轉合四個字,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可是,有幾個人明白了其中的哲學學問?
在這裏,我不講了,大家去琢磨。我惟一可以告訴你們的是,談文學、談書法、談美學、談人生,都可以涉及起承轉合,就算是我們一般做事,也涉及一個起承轉合。為什麼?因為起承轉合,是做事的哲學規律。這四個字,涉及到每一方麵,可以寫成一本很厚的書,至少比我這本書要厚得多。
我們還是說書法。書法的起承轉合,小到一筆,中到一個字,大到一篇書法作品的整體,都要講起承轉合。一筆怎麼起承轉合?在中鋒的走勢。給中小學生用的字貼中,有一種空心字,中間畫一些箭頭。那些箭頭,就是中鋒的走勢,就是一筆的起承轉合。
看這些箭頭,那是筆法,如果談起承轉合,就既是筆法,也是哲學了。
但是,我怎麼可能知道這些?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確實研究過這些箭頭,研究的結果是莫名其妙。
這裏麵有兩重意義,第一重,也就是中鋒的走勢,第二重,哲學的規律。第二重意思太深奧了,沒有足夠的人生閱曆,不可能懂。但第一重意義很簡單,如果有個人教你,隻要對你提一句,你立即就能明白,即使不明白道理,也明白規則。
我什麼時候明白這個規則的?十七歲。那時候,我在中專讀書。
我是怎麼明白的?別人教的?不是,是我自己悟通的。不是漸悟,是頓悟。
這種感覺非常特別,就像一場暴風雨一樣,毫無預兆,突然而來。
有一天,我突然就明白了,那個以前曾經困擾我的箭頭,原來是講中鋒的走勢。你拿著一隻筆,筆尖那一點點,就叫中鋒。你寫一個字,中鋒在筆畫中怎麼運行?那些空心字的箭頭已經給你標出來了,你按箭頭所指運行,就對了,否則,就是錯的。
在這裏,我要特別強調,我突然明白了,那些箭頭表示的是一個意思,是中鋒的走勢。它是標示給小學一二年級初學者的。對於一個十七歲的中專生來說,它顯然已經晚了。晚了,它的意義就已經失去了,它已經表明,你幾乎沒有機會成為書法家了。因為你錯過了人生最初的機會。
很多人在讚美我的書法,說我寫得多麼多麼好。我告訴你們,我心裏透亮著,我讚美我,更多帶有的是恭維或者說善意,是一種社交場上的手段,卻不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殘酷的事實是,我錯過了成為書法家的機會。於書法家而言,我存在一個巨大的經曆斷層。
但是,你錯過了成為書法家的機會,並不等於你錯過了對於那些箭頭的領悟。你仍然可以領悟。有領悟比沒有領悟好。領悟的早晚,隻在乎你個人成就的大小。隻在於你對個人人生價值的認定。人生價值很小,不能說完全沒有人生價值。所以說,個人成就小,不是問題,你領悟得晚,也不是問題。根本問題,在於你是否領悟。
十七歲的那一天,我領悟了那些箭頭,代表著中鋒的走向,卻並沒有領悟,那代表著一種起承轉合。對於起承轉合的理解,那是更高一個層次,那是一種哲學層次,那是好多年以後的事。我在當時,僅僅理解了一個極其簡單的東西,那些箭頭,代表著中鋒的走勢。
哪怕是理解了這麼一點點,我心中的那個後悔,簡直就是無以言表。
為什麼?因為我覺得,這個道理太簡單了,隻要有人對我說一句話,我立即就能理解。可是,十年間,沒有任何人對我說這句話。沒有人對我說這句話,是什麼原因?有的人,理解這一點,他沒說,他覺得你也一樣理解了這一點。太淺顯的道理啊,你怎麼可能不明白?可我就是不明白。也有的人,他自己也不明白,他不可能對你說這句話。
為什麼人生沒有老師?這也是原因之一。那個原本應該成為你的人生之師的人,自認為你應該已經懂得了這個簡單的道理,他不需要再說了。他所說的,全都是比這個更不簡單的道理。可因為你連個這簡單的道理都不懂,更不簡單的道理,你自然更加不懂。
這就像玩電腦遊戲,別人以為以你的閱曆,早已經過了第一關。所以,他和你談的,全都是第二關第三關。可實際上,你根本就還沒有過第一關。他談第二關第三關,對於你,無異於天書。
如果我早在小學二年級就明白這一點,那麼,這十年間,我就會苦練臨貼,今天,就不會有人說我楷書功底差,不會說我臨貼不足。內行不會一眼就看出我藏在燕尾服下麵的那條我不想讓人看到的尾巴。
這不早我要講的這個故事的關鍵。
關鍵是我和同學之間的一次經曆。
我不知道是不是受我的影響,同學中,有很多在練寫字的。我之所以不肯確定,是因為這種年齡的人,大多都會練習幾樣東西,比如寫詩,比如寫字,比如吹笛子拉小提琴。這似乎是人生必須經曆的階段。我們宿舍,至少有四個同學在練字,其中有一個寫得最差的,練得也最勤。
想到我曾經浪費過十年時間,那種內心深處的婉惜甚至成為一種痛,我就想幫助同學。於是,我開始好為人師,給這位同學指點,告訴他,中鋒應該怎麼走,橫怎麼怎麼寫,豎應該怎麼寫,撇應該怎麼寫。
第一次,大概是出於同學之間的麵子,他顯得很虛心,也很耐心,很友好。第二次,他可能不耐煩。但我被第一次的假象蒙騙,沒有注意到他的不耐煩。第三次第四次。我不記得到底是哪一次,總之是幾次之後,他終於忍無可忍了,當時臉一變,將筆往麵前一拍,憤憤地說,你能不能別在我麵前指手劃腳?你以為你的字就比我的寫得好?
我頓時啞口無言。
客觀地說,我知道我的水平不高。不久前才剛剛領悟了寫書法最基礎的原理嘛,能高到哪裏去?直到今天,我都沒有臨貼基礎,都有這個毛病那個毛病,能好嗎?另一方麵,我的水平又確實比他高,我看得出來,他的字什麼地方寫得不好,哪一筆有問題。這個,不需要考一個什麼證書才能證明,你曆練多了,自然一目了然。可他看不出來。或者就算看出來了,也不肯承認。畢竟大家都是同學,心理上是完全平等的,我憑什麼當他的老師?我教他而他又接受,就等於承認我和他之間的不平等。
這事還沒完,一段時間之後,發生了另一件事。
學校開運動會期間,出了一期牆報。那期牆報上的所有字,全部是我寫的,上麵的插圖也是我畫的,但牆報不是我貼上去的,是學生會的幹部找其他同學貼的,他們貼的時候,我甚至沒有去現場。
除了給我布置任務的那個學生會幹部,我不知道全校有幾個人知道這件事。我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現在回想起來,可能因為我覺得自己的字寫得實在是太差。別的不說,那個找我幹這件工作的學生會幹部,他的字寫得可真是好。他寫歐體,我愛他的那一筆字,就有愛某個女孩的感覺。他是學生我也是學生,有他這麼一麵鏡子,我還有什麼好炫耀的?
這期牆報貼出不久,被人撕了。很快,我就找到了撕牆報的這個人,就是我宿舍的那個同學。
他為什麼要撕那期牆報?他把那些字撕下來當字貼,每天坐在那裏練。
每天看著他對著我的字苦練書法,我有了一種覺悟。人生需要老師嗎?確實需要。另一方麵,人生又不需要老師,因為我們每個人隻需要我們認定的老師,隻需要心目中具有實用性的老師。而現實卻是三人行必有我師,每個人都可以當你的老師,都可以促進你的領悟。可你卻想不到這一點。
你的同事,你的朋友,對你指點那麼一點。對於他們來說,這一點,是他們深思熟慮,甚至可能多年摸索,但對於你,卻一錢不值。從這種意義上說,我們又實在是不需要老師,我們實際上在排斥老師。
為什麼排斥?不是你不好學,而是你不知道哪些對你有用,哪些沒用。你不懂得最基本的判斷。在社會之中,你給自己先畫了一道線,設了一道門。你實行嚴格的門禁管理,哪些讓進,哪些不讓進,你限定了一個範圍。
我們把時間往前推幾年,你的老師,無論是小學老師中學老師對你說這個話,你會反感嗎?不會。就算是現在,如果是一個你極其崇拜的人,比如我之於劉富道,我會反感嗎?哪怕我覺得他所講的對我沒有絲毫意義,哪怕我覺得他是在對我說廢話,但我會反感,會對他拍案而起嗎?絕對不會。我一樣會非常虔誠,非常認真地聽他說。
我的同學,對我的反感,是不是他的錯?不是。是不是因為我好為人師的錯?坦率地說,有一點。如果一定要找到什麼錯,那是因為你還沒有準備好接受。
我聽劉富道的課,我沒有準備好。我的同學聽我告訴他怎麼寫字,他沒有準備好。
現實生活中,你的父母教你如何如何,你恨得牙癢癢,甚至想離家出走。是不是你父母的錯?不是,就算你父母的觀點是錯的,你真有這種能力準確地判斷其對錯嗎?你能很清楚地告訴我,他們對在哪裏錯在哪裏嗎?你不能。說到底,還是你沒準備好。
是不是職場請一個老師,你就準備好了?不是。職場請十個老師,你沒有準備好,還是沒有準備好。
這不是你的悟性如何的問題,除了悟性之外,還有一個時間問題。
也就是說,一個人對於人生的領悟,是一個坐標係。悟性或者能力,是這個坐標係的縱軸,時間是橫軸。你的悟性再強,時間是零,數值也是零。同樣,時間再長,你的悟性是零,數值同樣是零。隻要悟性隨著時間增長,才會成為一個良性曲線。
這就涉及到第三個問題了:學無止境,沒有人夠格冠上這個職場之師之名。
一個人的領悟,是一個漸變的過程,是一個隨著領悟的增加,時間的增加,逐漸遞進的過程。當一個人是一張白紙的時候,任何人,都可以當你的老師。但是,隨著時間的遞進,年齡的增長,每個人的領悟都不一樣,每個人在某一方麵的領悟也不一樣,此時,誰能夠成為某個人的人生之師?已經很難說了。我在這個方麵很強,但你在另一個方麵,很可能已經超越了我。此時,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啟迪,不再可能是全方位的,也不再是認識上的巨大差別。
我不否認,肯定有些人領悟能力超強,對諸多事情的認識,遠遠超前於別人。但由於前兩個原因,這個人,一樣是無法像導師一樣引導別人的。教者無法教,學者,隻能是自己主動地理解別人,借鑒別人,學習別人。從別人的行為語言中,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
如果要舉這方麵的例子,其實有很多。比如說禪宗,我今天在這裏所講的這些道理,禪宗的大師們,自然是了然於心的。這些,是人生的基本道理。他們追求的,不是做人的一般原則,他們追求悟無止境,追求一事一物對人生的重大啟發。
比如說,我們都知道那個風動心動的故事。
這是《六祖壇經》中記載的一個故事,一次,六祖慧能法師在一個講經會上,和兩個僧人辯論。其中一個僧人看著講經會現場的經幡在飄動,就說,那是風吹著幡在動。另一個僧人卻不同意他的觀點,說,那是幡在動。兩個僧人因此產生了爭論。慧能法師卻說,既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是你們的心在動。
這個故事,可能純粹是一個禪學故事,而不一定是現實的存在。著重點在領悟。
為什麼?原因在於,若不從禪學去理解,到底是風動還是幡動,似乎並不會成為一個議題。從純粹的物理學意義上說,風動才導致了幡動,若風不動,幡是不會動的。幡本身不可能產生力,隻有外力的作用,才會導致幡動。從邏輯學上說,風和幡構思了一種因果,風是因,幡動是果。
兩個僧人,怎麼說,也參悟多年吧。如果還停留在這麼個水平,那他們實在不夠格成為僧人。但是,一旦上升到心動這個層麵,這個議題,立即不一樣了。
恰恰是這個故事,說明了人的領悟具有不同的層級。
比如說,講風動的那個僧人,他對事物的認識,主要停留在物理學或邏輯學的層級。將此引用到我們的職場,幾乎所有的職場新人,隻要在學校學好了文化課程,就都能達到這一層級。我們在學校學習數字,學習物理化學,學習邏輯,就是為了讓我們理解事物的物理學意義。
第二個僧人說是幡動,這就是第二個層級,已經到了心理學或者初級哲學的層級。這個層級,解決的已經不是客觀的物理化意義,而是哲學層麵追究事理的層級。
僅從物理學意義上說,幡並無生命,不存在動不動的問題,它不具有動的主動性。所以,從物理學意義上說,所謂幡動,是一個偽命題。但佛家認為,萬物皆有靈性。既然萬物皆有靈動,幡也是有靈魂的,也是有主動性的,也是可以動的。站在物理學角度看,這個理由顯得有些強詞奪理。而站在萬物皆有靈性的角度看,幡如果不動,風能奈我何?
所謂幡動,其實是在講一個哲學概念,即外因是通過內因而起變化的。
這兩個層麵很有意思,極其生動地反映了人的兩種狀態,一種是客觀狀態,一種是主動狀態。我們做錯了什麼事,首先不是找主觀,而是找客觀。你說我沒有認真學習?我肯定在第一時間找客觀,比如老師講的東西,太淺了,講得太不生動了,講的東西對我沒有意義。你說我為什麼不用更多的時間用於學習?我也找客觀,上班太累了,回家就隻想睡覺。周圍的環境不好,家裏人在打麻將,我沒法靜下心來學習。
領導說,這件事你做錯了。於是,你找出一堆的理由,全都是客觀理由。早上上班遲到了,是班車在路上堵了,是因為下雪下雨等等。
這所有一切是什麼?是風動。可你忽視了一點,風動會導致幡動。
幡動觀認為,所有的風動,都不能令你動,隻有幡動了,才是真正動了。一切的客觀,隻能通過你的主觀,才能產生作用。
到了慧能的回答,又在哲學上上升了一個層次。
慧能說,既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是你的心在動。他這話,是找到了幡動的根,是內因起作用的真正動因。
還有那個菩提本無樹的例子,意義也是如此。
神秀也是一名得道高僧,他通過參悟,得到一種啟示,因而寫下“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我們可以好好理解一下這四句話,如果是一個普通人能夠做到這四句,那你就得道了。法律方麵,你做到這四句,你是個什麼人?道德方麵,你做到這四句,你是個什麼人?學術方麵,其他任何方麵,隻要你能做到這四句話,你就是一個極其了不起的人。普通人能夠做到嗎?別說在人生的任何方麵做到,就算你做到了一個方麵,都已經是精英了,更不要說各個方麵都做到。
神秀的偈語,著重於物和我的交融,既承認物,又強調我,著重點,還在於講明白人的主觀能動性。
慧能把他的偈語改了一下,變成了“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慧能的領悟又更進了一步,源於物,而超然於物。在慧能的眼裏,已經沒有物,隻有我了。把客觀完全淡化,隻強調主觀。
領悟達到慧能這種程度,足以成為人生之師。
但是不是說,你就完全理解了慧能的境界?比如說,這個偈語,你是不是真的完全理解了?恐怕不一定,大家的理解,恐怕也僅僅在於菩提啊,明鏡啊,等物的層麵。你認為你理解了,可你根本沒有跳出菩提明鏡。不信的話,我舉一個例子。我們提到人生,提到家庭生活,常常會用到一個詞,平平淡淡才是真。
你理解平平淡淡才是真嗎?你認為是什麼意思?絕大多數人以為,甘於平淡,就是幸福。慧能的菩提本無樹,有兩個方向去理解,一個方向,是原本就不存在的物,比如說,對於一個不存在的人來說,哪來的菩提樹,又哪來的明鏡台?退一步,對於未見過菩提樹的人來說,自然也沒有這個物。慧能不同,他是見過,然後超然於物。同樣,平平淡淡才是真這句話,並非人生平淡就是幸福,平淡也可能是平庸,甚至是貧窮,那能有幸福嗎?肯定不能。恐怕隻能是你享盡繁華之後,再把平淡作為一種哲學追求,到達這個境界時,才是幸福。
如果漏掉了這個動態過程,讓平淡成為一種衡態,那是一定不會幸福的。
這個動態的過程,就是對平淡這個詞的領悟過程。
我講這些故事的用意是什麼?隻想說明一點。或許,我們大多數人,已經明白了風動的道理,但對於幡動的道理,可能一知半解,半懂不懂。若想達到神秀那種程度,已經是高人,慧能很可能是我們可望而不可及的,我們隻夠望一望,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