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宅元年十月,顧命大臣、內史裴炎因謀反罪斬首於洛陽都亭,妻子兄弟皆流放嶺南,家產盡被抄沒。不過奉命抄家的官員很失望,這位權傾一時的宰相竟然家無餘財、宦囊羞澀,莫說金銀珠寶,家中儲存的糧食也僅有一石。自裴炎拜相直至下獄,他從未收受過任何人的饋贈,也從未提拔過任何親戚。
兩日後,納言劉景先因幫裴炎辯護,貶為普州刺史;同鳳閣鸞台三品韋弘敏因係裴炎所舉,貶為汾州刺史;同鳳閣鸞台三品郭待舉因與裴炎拐彎抹角沾點兒親戚關係,罷為太子左庶子;鳳閣侍郎胡元範因觸怒天後,流放瓊州。
二、老臣俯首
媚娘雖然誅殺裴炎、貶謫劉景先等人,暫時平息風波,卻不能放鬆對群臣的警惕。為了避免再有人威脅她的權力,很快她就大張旗鼓做了三件事:任命遊擊將軍索元禮為推鞫使,晉升寧陵縣丞郭弘霸為監察禦史,晉升鳳閣舍人李景諶同鳳閣鸞台三品。
索元禮賣友求榮為朝野所不齒,但對媚娘而言此人卻甚是可用,這次她命索元禮在洛州牧院設立推鞫所,隻要有人身負串通徐敬業的嫌疑,可不經朝廷直接逮捕。索元禮到任後立刻打造了一大批鐵籠、囚車、枷鎖,整日在洛陽城中氣勢洶洶來往巡察,這哪是抓內奸?分明是借抓內奸的名義恐嚇反對太後之人。寧陵縣丞郭弘霸是個馬屁精,此人得知揚州叛亂後立刻上疏朝廷,自請統軍討逆,聲稱一旦抓住徐敬業,要“抽其筋,食其肉,飲其血,絕其髓”,為太後泄憤。其實寧陵地處河南,離叛軍八丈遠,他又是個小縣丞,朝廷再沒人也輪不到他統兵上陣啊!媚娘卻將他的奏疏當殿向百官展示,並加以提拔。李景諶資曆雖不淺,但畢竟隻是鳳閣舍人,唐朝建立至今還從未有過五品官兼職宰相的先例,媚娘授予其殊榮,明顯是因其參與證明裴炎之罪。幹這三件事的用意再明顯不過,一言以蔽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此外媚娘又想起了“老朋友”劉仁軌,特意派黨羽之一、左監門衛郎將薑嗣宗前往長安,名義上是向劉仁軌通告誅殺裴炎之事,實則以此恫嚇。
如今的長安簡直像被朝廷拋棄了,太極、蓬萊兩座繁華的皇宮已人去樓空,隻有一群老邁宦官和白頭宮女留守,三省六部也隻剩看家的小吏。長安城內多數坊宅屬高官貴戚所有,隨著他們的離開市井街道也冷清不少,還有那些商販、遊僧以及百戲藝人,便如逐水草而居的羊群,許多都從長安西市遷到洛陽東市去了。沒有皇家宗室、朝廷百官、商賈藝人,長安、萬年兩縣除了規模大建築多,又與天下其他縣城有何不同?
劉仁軌名義上是長安留守,一則並無多少事務,二則年紀太大,八十五歲的人還管得了什麼?防務實際落於楊玄儉等太後心腹將領之手,他不過在家養老。《洪範》五福以壽為首,莊子卻說“壽則多辱”,今日耄耋之年的劉仁軌就平白無故遭逢一場屈辱。
薑嗣宗雖為武職,卻沒立過什麼像樣的功勞,隻因他族叔薑行本征高麗戰死,薑家得到朝廷照顧,他才得以入仕;又因黨附武氏,爬上正五品之位。別看他沒本事,氣魄倒不小,前番武承嗣見了劉仁軌尚且低三下四,他卻耍起了威風:“徐敬業叛亂之日,滿朝文武悚然而懼,太後英明果斷,立派李孝逸討之,前幾日又調河源軍黑齒常之進京,率部十萬前往助戰,叛軍豈能抵禦?裴炎謀反又算得了什麼?他不過一無能老叟,莫說他那等資曆,就是身侍四朝、譽滿天下之人,太後殺他也隻是一句話!”
這話挑釁意味十足,身侍四朝、譽滿天下的老叟究竟是誰?劉仁軌幼子劉濬侍奉在側,聞聽此言不禁光火,便要指斥他無禮,哪知劉仁軌卻嘿嘿笑道:“有勞尊使告知老朽。太後大敵當前穩如泰山,真乃朝廷之福!不過裴炎乃顧命之臣,真會謀反嗎?”
“那還有假?”薑嗣宗把眼一瞪,“太後已證其罪,滿朝文武皆無所言,劉公莫非有異議?”這明顯是威脅。
“不不不,老夫隻是沒想到而已。”這確是心裏話,劉仁軌原先以為裴炎死心塌地黨附武媚,沒想到最後有此一搏,倒也不失為迷途知返的勇烈之士,可惜了……他未及多想又露出笑容,“幸而太後察覺,再救社稷於危難,不然誰能料到裴炎亦有反心?”
薑嗣宗見自己放出狠話劉仁軌反而愈加客氣,更加得意忘形,竟吹噓道:“裴炎固然狡猾,也瞞不過智謀廣遠之人,其實我就早看出他有謀反之心!料定他無好下場,遂冷眼旁觀,果不其然嘛!”
“哦?哈哈哈……”劉仁軌越發堆笑,滿臉皺紋如核桃皮一樣,“如此說來,尊使早有察覺?”
“當然!”薑嗣宗拍著胸脯得意揚揚。
“將軍真乃智士!老朽不及……我想寫一書信呈與太後,請尊使稍等片刻。”說著叫兒子速取筆墨至案邊,又請薑嗣宗在一旁的客席落座,高聲張羅道,“來人呐!快獻佳肴美酒,莫慢待朝廷使者。”
薑嗣宗可真撞到好運,不但賣狂還有吃有喝,當朝左相待以上賓之禮,這是多大榮耀?劉仁軌那封信不長,片刻工夫就寫完了,晾幹墨跡親自封好信箋,在一旁饒有耐心地等著,直至薑嗣宗酒足飯飽才令劉濬把信交到他手裏,又囑咐:“煩勞尊使替我問太後萬安。老朽力不能及,以後朝廷之事皆仰賴太後和您這等智士了!”
“好說好說!”薑嗣宗抱拳拱手,“太後英明越古,朝廷自有我輩盡忠,老仆射您就在長安吃閑飯、享清福吧!”說罷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