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淺涉政壇(2 / 3)

“複生兄,你此次為何事進京來的?”楊度剛一坐下,便急著問。他猜想,眼下正是京師變法呼聲沸沸揚揚的時候,譚嗣同的突然到來,必負有特殊使命。

“我專程從長沙趕來,為著遞送徐學台的一封家書。”譚嗣同原本微凹的雙眼更加陷落了,顯然是連日旅途勞頓的結果。

“送徐學台的家書?”楊度頗為吃驚。徐學台的家書,何煩譚公子千裏迢迢專程遞送,它完全可以托付給巡撫衙門的折差順便帶到北京來,看來這封家書一定非同一般。

梁啟超從櫃子裏取出一個七寸多長四寸多寬的信封來,笑著對楊度說:“請你來,就是要你來看看徐學台的信,過後我們再一起商議商議。”

楊度接過信封問:“這是徐學台的家書,我拆開看合適嗎?”

譚嗣同說:“雖是家書,說的卻是天下第一大公事。徐學台招呼過,可以給幾個心腹朋友看看。”

楊度將徐學台的信抽了出來。

徐學台就是繼江標之後的學政徐仁鑄,他以翰林院編修的身份視學湖南,其父徐致靖也供職翰林院,官居侍讀學士。徐仁鑄也是個熱血誌士,目睹國勢孱弱,也深知隻有維新變法才有出路。他一到湖南便繼承江標的事業,鼎力支助陳寶箴、黃遵憲的新政,一麵繼續出版《湘學報》,同時又創辦《湘報》,大力鼓吹新學。以王先謙、葉德輝為首的頑固守舊派並不讓步,繼續與新學對抗。徐仁鑄是葉德輝光緒壬寅年中進士的房師,葉對徐很恭敬客氣,口口聲聲恩師長恩師短,但一談起時事來,卻堅守自己的陣地,寸步不讓,還說什麼“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當仁不讓於師”之類的話。葉德輝的強硬態度使徐仁鑄不免有點怯弱。

尤其是最近,湖廣總督張之洞忽然從武昌給他來了一封信,信上說近來有人告發《湘學報》《湘報》遠近煽播,倡為亂階,務力杜流弊,即飭停刊。張之洞的決定給徐仁鑄很大壓力。他預見維新事業的前程將會異常艱難,於是給父親寫信,請老父向皇上薦舉幾個有血性、有才幹的人物,破格超擢,委以重任,果斷地、強製性地推行新法,並請他的翰林弟弟徐仁鏡一道參與其事。

果然非同小可!楊度看完信後,鄭重地將它折好放回信封,雙手交回給梁啟超,問:“什麼時候把這封信送給徐老先生呢?”

譚嗣同說:“當然事不宜遲,明天上午就到徐老先生家裏去,晳子你也一起去吧!”

“好!”楊度立即答應。參與國家大事,一直是楊度的夙願,盡管尊師說,在學術上他與康梁有不同的見解,但在維新變法這一點上則是一致的,何況他也想借此機會結識徐老先生。

“見過徐老先生後,我要和五哥一起去山西太原走一遭,那裏有幾個荊軻、聶政之流的壯士,五哥要我去見見他們。”譚嗣同神色凝重地說,“今後說不定有一天還要仰仗他們的力量。”

大刀王五接言:“你們先從文的一路入手,文的不行,我們弟兄再來武的。”

梁啟超正色凜然地說:“是要作好這種準備,說不定有血流漂杵的一天。”

譚嗣同拊掌笑道:“若是這一天到來了,我第一個去斷頭流血!”

楊度心中一怔。斷頭流血的事,他壓根兒還沒想到過,對譚公子的豪俠義烈頓時肅然起敬。

接著,大刀王五說起他那幾個太原府的兄弟,為人如何的慷慨仗義,本事又是如何的高強無敵。又說江湖上這些年來人心浮動,會黨蜂起,無一不是針對官府和朝廷的,眼下大清王朝好比處在一堆幹柴之上,隻要一點星火落在上麵,頃刻之間便會燒起衝天大火,而朝廷也就會在這把大火中被燒毀。大刀王五說的事,使楊度聽來十分新鮮。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官衙和書齋裏度過,江湖上的事一竅不通,今天才知道,普天之下早已是反旗林立,朝廷命在旦夕。這一夜,躺在梁啟超臨時搭起的木板床上,楊度想了很多很多。他隱隱地覺得,王五敘說的人心所向,似乎與康梁譚等人的事業有很大的不同。朝廷如同一艘千孔百洞的破船,老百姓的想法是要把它搗毀沉沒,而康梁譚等人卻是要把它修補好。

二 自古以來在中國要辦成大事,光憑嘴巴子沒有刀把子是不行的

第二天上午,譚嗣同、梁啟超、楊度三人整裝來到了城西豆莢胡同徐府大門口。譚嗣同遞上名刺,說明來意,門房通報後讓他們進去。

這是一個很寬敞的四合院。一色的青灰磚石砌出一塊平坦潔淨的闊坪,坪的東西兩側搭起兩個高大的葡萄架,時已暮春,架上爬滿了油綠發亮的葉片,隨處可見一串串小葡萄從木架頂部懸吊下來,如同碧玉雕琢出來的小珠子,十分逗人喜愛。葡萄架旁擺著大大小小的文竹、蘭花和山石古木盆景,上下交疊,錯落有致。另有八個碩大的白底青獸鼓形大水缸,水缸裏怡然自得地遊動著大水泡眼金魚,還有渾身黑得如炭團的墨鯽。楊度讚道:“好一個高雅脫俗的庭院!”

門房將他們帶到西廂房。廂房兩邊紅木柱上刻著一副塗上石綠顏色的聯語:恪恭在朝夕,俯仰愧古今。門房掀開竹簾子,大家看見屋裏書案邊坐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老者見客人已來到門外,便站起身,以帶有吳地口音的北京話說:“請進。”

三人魚貫進了書房,在北麵牆壁邊的一溜明式紅木直背雕花椅子上坐下。門房斟茶時,楊度端詳了老人一眼,見這位翰林學士年在七十左右,麵色紅潤,腰板硬朗,眉眼之間有股倔強淩鑠之氣。

徐學士麵帶微笑地問:“哪位是譚複生先生?”

譚嗣同站起來答應了一聲,並遞上徐仁鑄的信。徐學士接過信,擱在一邊不忙著看,先將譚嗣同上下打量一番,說:“你就是譚世兄,久仰久仰。早就聽說敬甫中丞有一個不同凡響的公子,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