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從這幅唐畫身上打主意。”大醒詭譎地笑了笑,“我們學隆興寺的經驗。隆興寺那年鐵樹開花,觀者如雲。後來寺裏規定,凡進寺觀看者一律交十文錢。洗機法師那老家夥很厲害,連對京師各寺院的僧尼都沒有優惠。鐵樹花一連開了四十天,隆興寺淨賺了一千兩銀子。”
“你是說我們也收錢?”道階明白了大醒的意圖。
“正是。我們把這幅唐畫好好裱起來,做一個木框框好。騰出一間空房子來,把它掛在牆壁上,派兩個人守在門邊,交十文錢才可以進去看。”
“好主意。”道階拍拍大醒的肩,“收十二文吧,百物都漲了價,我們也漲兩文。”
“行,就收十二文。”大醒見住持采納了他的建議,很高興,眼珠子轉了兩轉,又說,“還有個生財之道。我們再騰出幾個房間來,放幾張床。有些遠道來看畫的人,一天回不去,就讓他住這兒,每床每晚收二十文,這又是一筆收入。”
“你真有辦法!”道階笑道,“年底結算一下,若收入好,獎你十兩銀子,明年提拔你做個監院。”
想起又是發財又是升官的前程,大醒笑得兩眼眯成一條縫。
大醒的主意果然好。一個月下來,看畫和住宿兩項收入加起來,足足有一百五十兩銀子,幾乎為半年的香火錢。同時,這個月的香火錢也格外旺盛,福田箱裏的錢比上個月要增加一萬多文。大醒也不去打掃藏經樓了,天天管收錢。道階比往日辛苦多了,稍有點地位的看客來了,他便要親自迎來送往,陪著他們看畫談話。一到夜晚,就要和大醒及另一個管賬目的和尚結賬,常常要弄到一二更天才能上床安歇。忙雖忙,他心裏高興。
這天一早,內務部一個小職員來到法源寺,叫寺裏趕快準備,過會兒,總長趙秉鈞趙大人要陪同德國公使來看吳道子的畫。
總長陪洋大人來法源寺看畫,這可是給法源寺很大的臉麵。道階忙下達命令:一是上午不接待任何前來看畫的人;二是打掃道路,整理畫房,準備茶水;三是洋大人看畫時,不準盯著他看,凡無關之人,一律待在禪房做功課。道階下達命令後,又忙著到各處檢查落實。
一個小時後,趙秉鈞陪著一個身材高大、金發碧眼、神態傲慢的洋人進了法源寺,身後跟著一大群隨從。道階躥前躥後地招呼,緊張得滿頭大汗。洋大人看畫看得很細,嘰裏咕嚕地說了許多話。道階自然是什麼都聽不懂,隻好吩咐端茶水上來,表示法源寺的歡迎之意,但洋大人卻不喝。見洋大人不喝,趙總長也不喝。見趙總長不喝,所有隨從也不敢喝。道階辛苦準備的頂好香茶,一口也沒動。洋大人看完畫後又去大雄寶殿溜達溜達,自然又是趙總長及一大群隨從跟著。道階被隨從們擠出隊伍之外,上前也不是,後退也不是,站著也不是,離開也不是,弄得十分尷尬,急得渾身衣服都濕透了。幸好洋大人要走了,道階跟著隨從們送他到大門外。趙總長陪洋大人上了馬車,道階趕緊合十彎腰。
隨從中一個中級官員穿著的人走到道階身旁說:“公使說你們法源寺這幅畫很好,他很喜歡。”
道階聽了這話後喜得心花怒放,說:“阿彌陀佛,洋大人喜歡,這是敝寺的榮光。”
直到這支龐大的隊伍走了很遠後,道階才轉身回寺院。這時,他早已累得四肢酥軟了。
吳道子的畫給法源寺帶來銀子,帶來風光,但隨著也給寺裏帶來了不少麻煩。
先是京師各寺院的頭兒們聞訊後都趕來看畫。大醒犯難了,收不收錢呢?收錢吧,過去他們都給過法源寺不少幫助,如今來看個畫,還要錢嗎?不收吧,所有各寺院的師兄師妹們都會來看樣,損失就太大了。還有政府裏的官員,往日來寺裏較勤的名流居士,收不收錢?收,怪不好意思的;不收,援例的又太多。又有本寺僧眾的俗家親屬來看畫,收不收錢?不收,減少了收入;收了,僧眾們會說,自己寺裏的畫,這點情分都沒有?
大醒實在難辦,他請示道階。道階想了想,說:“一律照收。”
沒有多久,寺裏寺外到處都是指責聲。許多居士不登門了,不少寺院斷了往來。寺裏一個老和尚的親弟弟來看畫也出了十二文錢,那個老和尚向來脾氣暴躁,竟然指著大醒的鼻子破口大罵。
大醒受了委屈,氣得哭了起來,不願意去管畫房了。道階也是一天到晚耳朵裏裝滿了閑話,心裏早煩了,便幹脆下了一道命令:把畫收起來,不展覽了。
法源寺裏的唐畫不再展出一事,反倒更加刺激了京師人的胃口。有人猜測是畫被人盜了,展覽不成了。還有的說偷兒就是本寺的和尚。也有人說畫其實是假的,被識貨者認出來了,法源寺不敢再掛出騙錢了。甚至有傳得更離奇的,說那天德國公使看了後,喜歡得不得了,出一百萬馬克巨款把畫買走了,法源寺的窮和尚們發大財了,住持獨自吞了十萬,僧眾每人打了一個紫金化緣缽。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弄得道階百口莫辯。
展覽也要聽閑話,不展覽也要聽閑話,道階為這幅畫苦惱極了。
這天,寄禪從正定回到北京。閑聊幾句後問起了吳道子的畫,道階便將這段時間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他。最後,哭喪著臉說:“師父,你看這如何是好?事真難辦,人真難做呀!”
寄禪津津有味地聽完弟子的訴說,覺得有趣極了。他笑道:“和尚既然這麼煩惱,何不出家?”
道階聽了這話,先是莫名其妙地一愣,隨即頓悟,不覺哈哈大笑起來,連聲說:“師父說得對,說得對,和尚要出家,要出家!”
二 八指頭陀向楊度講授佛家哲理:人世好比一個圓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