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8月14號,海森堡終於意識到了正確的計算方法(也不是全部的),他在別的科學家麵前進行了一次講授,並且大體上得到了相對正確的結果。他的結論是6.2厘米半徑——16千克!而在他授課時,別的科學家對此表現出一無所知,他們的提問往往幼稚可笑。德國人為他們的驕傲自大付出了最終的代價。

對此事的進一步分析可以在1998年出版的《海森堡與納粹原子彈計劃》(Paul Ro)和2000年出版的《希特勒的鈾俱樂部》(Jeremy Bernstein)二書中找到非常詳盡的資料。大體上說,近幾年來已經比較少有認真的曆史學家對此事表示異議,至少在英語世界是如此。

關於1941年海森堡和玻爾在哥本哈根的會麵,也就是《哥本哈根》一劇中所探尋的那個場景,我們也已經有了突破性的進展。關於這場會麵的討論是如此之多之熱烈,以致玻爾的家屬提前10年(原定保密50年)公布了他的一些未寄出的信件,其中談到了1941年的會麵(我們知道,玻爾生前幾乎從不談起這些),為的是不讓人們再“誤解它們的內容”。這些信件於2002年2月6日在玻爾的官方網站(http:brbr.nbi.dk)上公布,引起一陣熱潮,使這個網站的日點擊率從50左右猛漲至15000。

在這些首次被披露的信件中,我們可以看到玻爾對海森堡來訪的態度。這些信件中主要的一封是在玻爾拿到Robert Jungk的新書《比一千個太陽更明亮》之後準備寄給海森堡的,我們在前麵已經說到,這本書讚揚了德國人在原子彈問題上表現出的科學道德(基於對海森堡本人的采訪!)。玻爾明確地說,他清楚地記得當年的每一句談話,他和妻子瑪格麗特都留下了強烈的印象:海森堡和魏紮克努力地試圖說服玻爾他們,德國的最終勝利不可避免,因此采取不合作態度是不明智的。玻爾說,海森堡談到原子彈計劃時,給他留下的唯一感覺就是在海森堡的領導下,德國正在按部就班地完成一切。他強調說,他保持沉默,不是海森堡後來宣稱的因為對原子彈的可行性感到震驚,而是因為德國在致力於製造原子彈這件事本身!玻爾顯然對海森堡以及Jungk的書造成的誤導感到不滿。在別的信件中,他也提到,海森堡等人對別的丹麥科學家解釋說,他們對德國的態度是不明智的,因為德國的勝利十分明顯。玻爾似乎曾經多次想和海森堡私下談一次,以澄清關於這段曆史的誤解,但最終他的信件都沒有發出,想必是思量再三,還是覺得恩恩怨怨就這樣讓它去吧。

容易理解,為什麼多年後玻爾夫人再次看到海森堡和魏紮克時,憤怒地對旁人說:“不管別人怎麼說,那不是一次友好的訪問!”

這些文件也部分支持了海森堡的傳記作者Cassidy在2000年的Physics Today雜誌上的文章(這篇文章是針對《哥本哈根》一劇而寫的)。Cassidy認為海森堡當年去哥本哈根是為了說服玻爾德國占領歐洲並不是最壞的事(至少比蘇聯占領歐洲好),並希望玻爾運用他的影響來說服盟國的科學家不要製造原子彈,隻是他剛想進入主題就被玻爾憤怒地阻止了。

當然,仍然有為海森堡辯護的人。主要代表是他的一個學生Klaus Gottstein,當年一起同行的魏紮克也仍然認定,是玻爾犯了一個“可怕的記憶錯誤”。

不管事實怎樣也好,海森堡的真實形象也許也就是一個普通人——毫無準備地被卷入戰爭歲月裏去的普通德國人。他不是英雄,也不是惡棍,他堅持教授所謂的“猶太物理學”,他對於納粹的不認同態度也是有目共睹。對於海森堡來說,他或許也隻是身不由己地做著一切戰爭年代無奈的事情。盡管曆史學家的意見逐漸在達成一致,但科學界的態度反而更趨於對他的同情。Rice大學的Duck和Texas大學的Sudarshan說:“再偉大的人也隻有10%的時候是偉大的……重要的隻是他們曾經做出過原創的,很重要,很重要的貢獻……所以海森堡在他的後半生是不是一個完人對我們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創立了量子力學。”

在科學史上,海森堡的形象也許一直還將是那個在赫爾格蘭島日出時分為物理學帶來了黎明的大男孩吧?

吃一塹,長一智,我們總結一下教訓。之所以前頭會碰到“意識”這樣的可怕東西,關鍵在於我們無法準確地定義一個“觀測者”!一個人和一台照相機之間有什麼分別,大家都說不清道不明,於是給“意識”乘隙而入。而把我們逼到不得不去定義什麼是“觀測者”這一步的,則是那該死的“坍縮”。一個觀測者使得波函數坍縮?這似乎就賦予了所謂的觀測者一種在宇宙中至高無上的地位,他們享有某種超越基本物理定律的特權,可以創造一些真正奇妙的事情出來。

真的,追本朔源,罪魁禍首就在曖昧的“波函數坍縮”那裏了。這似乎像是哥本哈根派的一個魔咒,至今仍然把我們陷在其中不得動彈,而物理學的未來也在它的詛咒下顯得一片黯淡。拿康奈爾大學的物理學家科特·戈特弗雷德(Kurt Gottfried)的話來說,這個“坍縮”就像是“一個美麗理論上的一道醜陋疤痕”,它雲遮霧繞,似是而非,模糊不清,每個人都各持己見,為此吵嚷不休。怎樣在觀測者和非觀測者之間劃定界限?薛定諤貓的波函數是在我們打開箱子的那一刹那坍縮?還是它要等到光子進入我們的眼睛並在視網膜上激起電脈衝信號?或者它還要再等一會兒,一直到這信號傳輸到大腦皮層的某處並最終成為一種“精神活動”時才真正坍縮?如果我們在這上麵大鑽牛角尖的話,前途似乎不太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