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按照洛克之類經驗主義者的說法,我們全部知識的基礎都來自於我們的經驗,而科學的建立,也就是在經驗上的一種歸納主義。好比說,我們每天都看到太陽從東邊升起,幾千年來日日如此,那麼我們應該可以“合理地”從中歸納出一條規律:太陽每天都從東方升起。並用它來預測明天太陽依舊要從東方升起。假如墮入休謨的不可知論,那麼我們就根本談不上任何“知識”了,因為反正明天的一切都是不確定的。

按照歸納主義,我們從過去的現象中歸納出一種規律,而當這個現象一再重複,則它每次都又成為對這個規律的再一次“證實”。比如每次太陽又升起來的時候,“太陽每天從東方升起”這個命題的確定性就被再次稍稍證實。我們每看到一隻黑烏鴉,則“烏鴉都是黑的”這個命題的正確性就再次稍稍上升,直到我們遇到一隻不黑的烏鴉為止。

我們大多數人也許都是這樣以為的,但這種經驗主義又會導出非常有趣的結果。我們來做這樣一個推理,大家都知道,一個命題的逆否命題和它本身是等價的。比如“烏鴉都是黑的”,可以改為等價的命題“凡不黑的都不是烏鴉”。現在假如我們遇見一隻白貓,這個現象無疑證實了“凡不黑的都不是烏鴉”(白貓不黑,白貓也不是烏鴉)的說法,所以同樣,它也再次稍稍證實了“烏鴉都是黑的”這個原命題。

總而言之,“遇見一隻白貓”略微增加了“烏鴉都是黑的”的可能性。有趣吧?

這個悖論由著名的德國邏輯實證論者亨普爾(Carl G Hempel)提出,他年輕時也曾跟著希爾伯特學過數學。如果你接受這個論斷,那麼下次導師叫你去野外考察證明例如“昆蟲都是六隻腳”之類的命題,你大可不必出外風吹雨淋。隻要坐在家裏觀察大量“沒有六隻腳的都不是昆蟲”的事例(比如桌子、椅子、台燈、你自己……),你可以和在野外實際觀察昆蟲對這個命題做出同樣多的貢獻!

我們對於認識理論的了解實在還是非常膚淺的。

令人毛骨悚然和啼笑皆非的“量子自殺”實驗在80年代末由Hans Moravec,Bruno Marchal等人提出,而又在1998年為宇宙學家Max Tegmark在那篇廣為人知的宣傳MWI的論文中所發展和重提。這實際上也是薛定諤貓的一個真人版。大家知道在貓實驗裏,如果原子衰變,貓就被毒死,反之則存活。對此,哥本哈根派的解釋是:在我們沒有觀測它之前,貓是“又死又活”的,而觀測後貓的波函數發生坍縮,貓要麼死要麼活。MWI則聲稱:每次實驗必定同時產生一隻活貓和一隻死貓,隻不過它們存在於兩個平行的世界中。

兩者有何實質不同呢?其關鍵就在於,哥本哈根派認為貓始終隻有一隻,它開始處在疊加態,坍縮後有50%的可能死,50%的可能活。而多宇宙認為貓並未疊加,而是“分裂”成了兩隻,一死一活,必定有一隻活貓!

現在假如有一位勇於為科學獻身的仁人義士,他自告奮勇地去代替那隻倒黴的貓。出於人道主義,為了讓他少受痛苦,我們把毒氣瓶改為一把槍。如果原子衰變(或者利用別的量子機製,比如光子通過了半鍍銀),則槍就“砰”地一響送我們這位朋友上路,反之,槍就隻發出“哢”地一聲空響。

現在關鍵問題來了。當一個光子到達半鍍鏡的時候,根據哥本哈根派,你有一半可能聽到“哢”一聲然後安然無恙,另一半就不太美妙,你聽到“砰”一聲然後什麼都不知道了。而根據多宇宙,必定有一個你聽到“哢”,另一個你在另一個世界裏聽到“砰”。但問題是,聽到“砰”的那位隨即就死掉了,什麼感覺都沒有了,這個世界對“你”來說就已經沒有意義了。對你來說,唯一有意義的世界就是你活著的那個世界。

所以,從人擇原理(我們在前麵已經討論過人擇原理)的角度上來講,對你唯一有意義的“存在”就是那些你活著的世界。你永遠隻會聽到“哢”而繼續活著!因為多宇宙和哥本哈根不同,永遠都會有一個你活在某個世界!

讓我們每隔一秒鍾發射一個光子到半鍍鏡來觸動機關。此時哥本哈根預言,就算你運氣非常之好,你也最多聽到好幾聲“哢”然後最終死掉。但多宇宙的預言是:永遠都會有一個“你”活著,而他的那個世界對“你”來說是唯一有意義的存在。隻要你坐在槍口麵前,那麼從你本人的角度來看,你永遠隻會聽到每隔一秒響一次的“哢”聲,你永遠不死(雖然在別的數目驚人的世界中,你已經屍橫遍野,但那些世界對你沒有意義)!

但隻要你從槍口移開,你就又會聽到“砰”聲了,因為這些世界重新對你恢複了意義,你能夠活著見證它們。總而言之,多宇宙的預言是:隻要你在槍口前,(對你來說)它就絕對不會發射,一旦你移開,它就又開始隨機地“砰”。

所以,對這位測試者他自己來說,假如他一直聽到“哢”而好端端地活著,他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確信,多宇宙解釋是正確的。假如他死掉了,那麼哥本哈根解釋就是正確的。不過這對他來說也已經沒有意義了,人都死掉了。

各位也許對這裏的人擇原理大感困惑。無論如何,槍一直“哢”是一個極小極小的概率不是嗎(如果n次,則概率就是1br2n)?怎麼能說對你而言槍“必定”會這樣行動呢?但問題在於,“對你而言”的前提是,“你”必須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