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個傻子,一個啞巴(1 / 2)

自應天城一路向北,隨處可見四分五裂的大地和軀體,破碎的石頭夾雜著破碎的骨頭,橫流的血肉將戰爭的殘酷與慘烈鍍上一層揮之不去的慘色。

狼煙千裏亂葬崗。

而對於因為戰爭流離失所的難民來說,更是饑寒交迫到苦不堪言。

北軍攻下應天城,卻並沒有乘勝追擊進而拿下涼州西北,而是在休整穩定後選擇了立即返程。

盡管大軍在返程的路*應天國庫裏的餘糧全都分發了下去,奈何這場戰爭縱跨冀、兗、青、徐、揚五州,數以百萬計的難民又能得到多少恩澤?

可再如何怨天尤人,也免不了聽天由命。

這,就是渺小!

……

……

冀州靴城,北臨燕京新都,南抵石門首府,實際卻是個鳥不拉屎的窮鄉僻壤。

現如今,燕京正在極力建造紫極城作為新的皇廷,封龍書院也在為一年後重開論道大會做著準備,除了戰敗潰逃的散兵遊勇和本地橫行的土匪無賴,誰會在乎水深火熱的靴城百姓?

在靴城北地,有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山村,名字就叫小村。

村如其名的巴掌大土地上零散坐落著約麼幾十戶人家,小到像張絕戶家公狗拱了李寡婦家母豬這類芝麻綠豆大的事情,都可以在一頓飯的茶餘傳遍田間巷落。

而這一天,村東頭野地邊一棵歪脖柳樹下,兩位不速之客方才姍姍來遲。

“哎呀我滴天兒呀,破鞋露腳尖兒呀,少爺讓我捶捶背呀我說等兩天兒呀;

沒錢他光腳丫兒呀,可惜沒雪花兒呀,小丫鬟我看著他是笑出倆酒窩兒呀;

我是他的心肝兒呀,給他暖被窩兒呀,無名無分不主不仆不如個小三兒呀;

如今他沒了錢兒呀,也沒有小娟兒呀,害滴丫鬟我一張餅掰成倆半邊兒呀……”

揚州應天到冀州靴城,翻山越嶺跨江渡河,普通人要走一個多月,少年主仆走走停停未覺拖延了三個月。

三個月的時間裏,青衫少年總是隨手將身上的金銀財物施舍給路邊難民,一路走來,竟是分文沒有剩下,遭來某人不少埋怨。深知無法阻止某人聒噪的某人教會了某人一首記憶深處的歌謠,無奈某人讀書不多,腦袋卻靈光的很,硬生生編出無數個版本來調侃奚落某人。

倒也少了路上的無聊多了些樂趣。

時已近暮,青衫少年與調皮丫鬟在村邊走完第三十六圈後,收起手裏的書卷遞到一旁,丫鬟熟練的拿出火折子將其點燃,這是《謫仙傳》最後一卷附錄——謫仙詩集。

也是少年身上的最後一本書。

眼前有一家土屋茅舍。

少年再次左右看了看,確保位置相差無幾,開口說道:“就是這兒了。”

丫鬟傻傻的看了眼少年,似乎在想:還好少爺沒變成啞巴——她已經很多天沒有聽見少年說話了。

腳步輕起,柴門輕叩。

良久之後,開門的是一個老人。佝僂著腰,個子不高,約莫古稀年歲,眼角刻著些許皺紋,黝黑的皮膚映襯著略顯稀疏的銀發,洗的發白的粗布衫早已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誰啊?”

皆歎夕陽無限好,可憐隻是近黃昏。

——獨居老人似乎無法視物。

問無答聲,一雙布滿老繭的手在少年身上摸了又摸,又伸進帷帽在其臉上摸了一通,最終帶著一絲疑惑與盼望問道:“兒呀,是你回來了嗎?”

被一雙滿是老繭又不太美觀的手掌隨意*,任誰都不會情願,更別說還被當成兒子,然而古井無波十六年的少年眼中卻難得出現了閃爍,就像是當真見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父親一般。

片刻後,他堅定答道:“爹,孩兒回來了。”

一旁丫鬟嘴巴張的老大,卻來不及開口就被少年伸手攔下。

老人問道:“還有別人?”

少年給了丫鬟一個眼神。

即便隔著帷帽,自幼服侍少年的丫鬟也能輕易讀懂他的意思,委屈著幽怨道:“您兒媳婦唄……”

老人臉上頓時笑開了花,顫顫巍巍轉身說道:“好好好,都餓了吧,爹給你們做飯去。”

茅屋很小,柴院卻很大。

隨老人進院的主仆並沒有看到他轉身後那兩行清苦的濁淚。

……

……

戰亂紛爭寥寥收場的年月,恰遇荒年顆粒無收的村莊,能吃上一碗麥芽素麵著實是件極其奢侈的事情……更何況是兩碗。

丫鬟早已囫圇起來,少年也並未拒絕。

給人當兒子就要有當兒子的覺悟,哪怕老人自己隻喝著一碗野菜糊糊,可試問天下哪個貧苦人家的父母不是苦著自己把最好的留給孩子呢?

他能做的,隻是把一枚淡青色泛著幽光的丹藥碾碎小半,悄悄融進了行將就木的老人碗裏。